考试分三场,一是道,为道心;二是法,是自身资质与功法;三是行,是自修道以来的言行。 上午考的是“道”,这是场笔试。试卷上写了几个问题,要考生凭本心一一论述。 下午便是面试了。 谢长明领着檀木做的牌子,上面写了个号,是一百一十三,按顺序排依次推门进去。 不消半个时辰,前面的人已经走空了,谢长明推开门,屋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他怔了怔,低下头,脚后跟磕了一下,这才启动了传送法阵,去了另一间屋子。 屋子里有两张桌子,一前一后地摆着,前面那张红木长桌上摆了一个水镜,一方墨砚,笔架上挂了几只笔,还有一沓金粉宣纸。 后面摆了个小方桌,一旁歪了个人。那人脸苍白,眯着眼,似乎睁不开,没什么神,看起来病怏怏的,对什么都没兴致,连谢长明推门而入也没抬头 测试资质的两位学官坐在方桌后,先是问了谢长明的姓名与号码,确定无误后客气道:“道友,请先照示妄镜。” 一般的门派测试弟子的资质,都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亲自摸骨。但麓林书院不同,因为有钱,非常有钱,所以奢侈地炼了个测试灵的镜子。 谢长明没想在这上头作弊,对着镜子一照,赫然出现了金木水火土五灵。 坐在镜子后面的红衣学官一愣,大概是没料到参加麓林书院考试的修士里还能有五灵的。 若是想要修仙,每一阶段都要以灵气贯通灵,才能达到圆。而随着灵的数量增多,所需灵力以十倍百倍增长。所以单灵最佳,双灵也可,三四灵已是极勉强,很难修到金丹,而五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为要达到炼气期大圆的灵力,就比单灵达到金丹的灵力要多了。 红衣学官将“五”字刻在了木牌背面。 接下来,便是要测试骨了。 蓝衣学官道:“请道友以最大的那支笔写字,若能墨透纸背,便换小一些的。” 谢长明调匀了墨水,将笔从第一支写到了倒数第二支,才放下了笔。 不是他不能用最后那支笔,而是不想用了。 两位学官对视一眼,蓝衣的那位在木牌背面的另半边刻上“中甲”二字。 与谢长明的灵相比,骨几乎是另一个极端。 蓝衣学官刻完字问道:“道友,可否问你现在是何修为?” 谢长明答:“筑基大圆。” 一阵沉默过后,红衣学官不由苦笑:“道友,你可真是为难我们,是让你过还是不过?” 谢长明一怔,没料到麓林书院对灵要求如此严格。照理说,他虽是五灵,骨却好,明面上又修炼到了筑基期,可见五灵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应当能通过资质的测试。 不过也不要紧。 谢长明半垂着眼,看不出什么失落的神。来这里之前,他不知道如何测试,现在知道是用示妄镜,可以想想作弊的法子,待明换个身份再来。就是麻烦了些,毕竟还要在麓林书院待上一段时间。 陷入僵局时,那位坐在后头,病怏怏的道士忽然抬头问:“你来麓林书院想做什么?” 红衣学官吃了一惊:“许先生!” 那位许先生站起身,重复了一遍问题,又了一句:“你要叩本心而答。”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若振聋发聩,惊得人心神发颤,不敢说谎,也不能说谎。 两位学官不敢再言。 但这惊不到谢长明。他大约能猜到这位许先生是虚期圆的修为,若是大乘期圆的修为,大约能叩问出谢长明半句真心话。 谢长明也站起身,手腕上戴着的木珠串在方桌上磕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朝许先生望去:“问天道。” 他来此是为了找鸟,但这话也不能算是假的,天道是顺便一探的。除了长明鸟,麓林书院应当是离天道最近的地方。 许先生深深地看了谢长明一眼,似乎想要探究什么,忽然卸了力道,又恢复成原来病怏怏的模样,对红衣学官道:“把他记到我的名下吧。” 红衣学官不敢不从,将谢长明的名字写在了名簿上。 许先生朝方桌上扔了张玉牌,上面写了个“许”字。 于是,谢长明不用继续考试,当即被麓林书院提前录取。 三天后,麓林书院山门大开,接此届通过考试的学生。 麓林书院绵延上千里,几乎占了少海城一半的地方,四周环山,山雾弥漫,上山路途崎岖。 大约到了中午,一众新生终于到了主峰,有学官在山顶等着,学生出示玉牌,便可借由传送阵,去往各自老师所在的山峰。 谢长明记在那位许先生的名下,便去了西南方向的碧秀峰。 一位小道士在传送阵那里等着,见有人出来,便笑着道:“请随我来。” 谢长明跟着那小道士,穿过竹林,走到一片开阔的空地,学生们连张椅子都没有,那位许先生名下的学生全都席地而坐。 谢长明入乡随俗,也捡了个地方,坐在靠后的位置。 而那位许先生则眯着眼坐在前头的靠椅上,旁边还有一张椅子,也不知是为谁准备的。 新生们踌躇了片刻,见许先生没有要管束他们的意思,终于克制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到了时辰,许先生听着钟声长鸣,睁开了眼。 兴许是忙了几考试,又忙着新生入学,那位许先生比前几还没神,眼皮耷拉着,声气不足地说了一番恭喜入学的场面话。 接下来,他又慢条斯理道:“还有一位同学,要介绍给你们认识。” 谢长明对这些本没什么兴趣,正在后面无聊地剥松子。 这是他从前的习惯了。谢小七喜吃这些,但一张钝喙,两只笨爪子剥不动,只能求着谢长明。但它虽不会剥,吃得倒快,嘴还馋。谢长明手上有空闲的时候便要剥一剥,即使现在小秃还不知道在哪儿,影子都没有,他也习惯成自然了。 只是随着那位同学的出现,周围哄闹得太厉害,谢长明抬起头,看到椅子前站了个人,赫然是昨远远见到的长明鸟。 今离得近了,谢长明才看清他的脸,不过也只是半张,眉眼都被遮住了,只出个尖尖的下巴。 长明鸟单站在那,不言不语。 许先生介绍他的名字叫盛玉,又说他从小修行闭口禅,不轻易说话,让同学不要打扰他修行。 大家赞叹:“没料到神鸟小小年纪,已经开始苦修老和尚才能修下来的闭口禅了。” 这里的学生大多十五六岁,是比麻雀还吵闹的年纪,不能说话对他们而言是比割还要可怖的酷刑,所以此时对盛玉是真正的佩服。 谢长明觉得有些奇怪。 不说话尚且可以说是因为要免遭口业,修闭口禅。但没见谁修什么禅,把眼睛也蒙住的。 他又看向了盛玉。 谢长明与一般人不同,修过魔,修为又高,几眼便看出来,这小长明鸟哪是在修闭口禅,而是魔气身,七窍被堵了四窍,眼不能视物,耳不能听言。 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聋瞎。 第5章 松子 许先生是个波澜不惊的人,他轻描淡写地介绍完盛玉的来历,本应接着介绍书院的情况,但似乎是方才站起来被累到了,又吹了风,咳嗽了小半刻钟。 谢长明揣测,这位许先生若不是有虚期的修为,以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看起来大约是没有两年活头了。 但幸好他是虚期的修士,离大乘期只有一步之遥,可以长命千岁。 从竹林后面的屋舍里走出个小姑娘,手上拿着一件边袍子,凑上前要给许先生衣裳。 谢长明的耳力好,隔着嘈杂的喧闹声,听到许先生长叹一声,推拒道:“这穿起来,有失我为人师长的风度。” 很明显,病秧子是没有拥有风度的资格的。 许先生喝了盏茶,被迫穿上边袍子,继续介绍书院的情况。 书院里有数十门课,有些课大家都要学,有些课则是自己选择。譬如有人自小学的是剑法,总不能叫人在书院里念几年书就改学拳脚。 剩下的还有平生活方面的事宜,许先生长话短说,之后给每个学生发了新玉牌。 这个玉牌比原先那个要大上一倍,谢长明翻到背面,看到上面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地方凹陷下去了,可以往里面灌输灵力。 许先生道:“我身体不大好,平里需歇在三德舍静养,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来找我,就用这块玉牌传消息便好。” 说完,他演示了玉牌的用法。将灵力灌入那个凹陷处,玉牌上方便会浮现出半透明的方形水镜,他在上头写了几个字后,所有人的玉牌同时亮起,也浮起了那句话。 许先生笑了笑:“不仅我可以用,只要是同在我名下的学生,都可互相传信,十分方便。但传信之前要看好了,是要传给谁,不要传错了。” 大家纷纷研究起了玉牌,许先生也终于坐下,安静地闭上了眼。 周围人要么在议论盛玉,要么在研究新奇的玉牌法器,吵闹极了。若是有房顶,此时都能掀翻。 而一大一小两个病秧子坐在众人面前的椅子上,大病秧子许先生歪歪倒倒,小病秧子盛玉正襟危坐,即便众人议论纷纷,也屹然不动。 旁边一人道:“盛公子不愧是从小修行闭口禅,这份定力,在下自愧不如。” 谢长明在心里回他,不是这样的,盛玉应当只是听不见。 那小长明鸟如此从容不迫,想必是这样待惯了的。 这样想想,谢长明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怜。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睛与耳朵都不能用,原由也不能为外人所知,只能被迫修行闭口禅,口不能言。 世上凡人有生老病死的痛苦,即便是修仙,也各有各的苦楚。 谢长明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怜悯别人,不如继续剥松子。 大约由于盛玉太正经,又高不可攀,与在场的其他人仿佛不在一个空间,他们聊了一会儿便不再说了,反而相互介绍起了自己。 虽说麓林书院对考生一视同仁,但与散修相比,宗门子弟大多自小修炼,从各方面而言都要优秀些,所以入学的也占多数。 大家虽来自不同的门派,在一处学习修道,无论身份如何,在麓林书院内都没有高低之分。 但,别的还是要比一比的。 自古以来便有一条非明文规定的鄙视链。譬如,大多数名门弟子都用剑——剑法高雅,使出来漂亮,剑修的名头也最响亮。琴瑟等乐器稍次一些,再往后便是刀,以及别的十八般武器。 旁人歆羨时,只会说,某某前辈的剑法高深,一剑之势能劈山裂海。总不会说,某某前辈的锤法深奥,一锤子下去,山都给锤扁了。 这样不雅。 所以,若是学别的,旁人也总要问问:“你的剑学得怎么样?” 总之,即便不是练剑的,也要会舞些剑法,才能在论道会上有所展示。 可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这条鄙视链的,聚在一起总要辩一辩。 坐在旁边的人似乎与人争辩什么,辩不过,急着找帮手,赤红着脸朝谢长明问道:“不知谢兄使的是什么?”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