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一眼便看出了这个伯父心里的所想,便道:“并无别事。只是上月收到阿弟家书,得知伯母卧病不起,我心里牵挂,便向祖母求了个情,回来探望伯母病情。” 乔越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道:“你伯母也无大碍。不过是饮食不调,体有不宁罢了。家中延医请药,不曾间断。并无须你此时远道归家,耽误侍奉翁姑,惹出闲气。” 女儿远道归宁,兄长非但不喜,语气反而带了责备,乔平心下不喜,便道:“蛮蛮孝心所在。魏家更非小门小户。如何连这也见怪了?兄长未免想过多了!” 乔越被兄弟驳了话,原本不快。望一眼侄女,见她亭亭立在面前,忽然就想起使者杨奉回来后,说魏家的祖母徐夫人对自己的这个侄女似乎颇为看重。若真如此,则往后一家安宁,都系了在她身。 这么一想,他的脸便缓了下来,点头道:“回来也好。既已归家,这就去探望你伯母吧。想必她也思念你已久。” 小乔对这个伯父实在没什么好,他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放心上。只是见一向友恭的父亲方才开口顶撞长兄,只为护着自己,心里暖暖,朝父亲微笑点头,转身便和乔慈一道便去丁夫人处。 …… 丁夫人一早醒来,便有仆妇相告,小乔昨夜归宁。 乔越有几房姬妾。是以除了丁夫人所出养大的女儿大乔,早年也陆续得过另外子女,只是后来没养活,中途夭折。如今乔越也才五十不到,但数年前,因一次外出的意外堕马,伤了□□,虽多方调治,却伤及肾水,此后便再无所出。乔越渐渐也只能绝了后嗣之念,把乔慈当儿子养。至于和丁夫人的关系,夫原本就无多话,这些年也少有同房,加上去年出了大乔之事,乔越连带怨怒于丁夫人,夫二人关系更是冷淡。 丁夫人对丈夫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只自己暗地里思念担心女儿,渐渐便茶饭不思,夜寐不宁,加上数月之前,不慎染了一场风寒,这才绵于榻,一病不起。及至乔慈上回从幽州回来,有一天悄悄见她,说阿姐小乔让他代为传话,大乔如今安好,叫她不必担心,丁夫人这才知道小乔和女儿有所通,悬着的心虽放了些下去,病况稍有好转,但依旧思念不停。 此刻听到小乔回家,丁夫人惊喜不已,数月不振的神,仿佛一下提了不少,忙叫人给自己穿衣梳头,人还没下榻,便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转头见小乔已经入内。 相见,丁夫人紧紧捉住小乔的一双细腻柔荑,上下打量。见她面庞气血充盈,双眸明若点漆,内着湘襦裙,外罩一件家常海棠红绵锦小披肩,越发烘的她娇美动人,宛若三月枝头一枝含苞初绽海棠。听她唤自己伯母,丁夫人不又想起大乔,叫了一声“蛮蛮我儿”,眼眶红了,便将她一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小乔头几年刚来东郡时候,丁夫人待她确如亲女,大乔有的,她也必定不会落下,处处关。心中对她一直怀了。一年不见,见她形容憔悴,人一下老了不少,心中也是难过,任她搂住听她问自己在魏家过的如何,絮念了几句,渐渐擦去眼泪,心知她必想着大乔,便叫乔慈等人都出去,关上了房门,从丁夫人怀里坐了起来,低声道:“伯母,阿弟想必也告诉过你,我阿姐如今安好。前些时候,我也收到了阿姐的信。” 她捡着将大乔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丁夫人,略去了比彘圈地自立一事,最后道:“阿姐如今已经有了身孕,一切都好。信里说,也常记挂伯母,又因当初背着父母出走,恐不能见谅于伯父,不敢回来探望慈母,心中也是愧疚。我此番回家,既是探望伯母,也代阿姐传话,请伯母安心,不必再为阿姐牵肠挂肚。往后有机会,阿姐必定来探伯母,到时亲口恳求伯母恕她当不孝之罪。” 前次乔慈带话,不过简单一两句而已,丁夫人想再问,乔慈也是不知详情。小乔这回却说的十分详尽。丁夫人听到女儿已经有了身孕,愣怔片刻,心里又喜,又慢慢酸楚,即便原有的那么最后一丝怨怪,也立刻化为乌有了,道:“我虽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她当何以要抛下父母,竟跟了一个马奴私奔而去。只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只要她自己甘心乐意,那个比彘待她又好,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你下回若再与她通信,记得帮我捎一句话,叫她好生养身子,我只要她好,我便也好。不要牵挂我,更不必这时候回来。她父亲的面前,我如今也还是提不得她半句。” 小乔取帕擦去丁夫人面上泪痕,附耳道:“伯母,实不相瞒,我既然南下了,若便宜,大约也会想法和姐夫阿姐见上一面。你有何要我捎带的东西,可提前备好。我若能成行,便帮伯母带给阿姐。” 丁夫人一怔,反应了过来,惊喜不已,忙点头:“伯母这就悄悄预备去!” 丁夫人心中郁结一朝得解,又知女儿已经有了身孕,病也好了大半,当即下榻起身。 仆妇见她一早醒来还病恹恹的,见了一面归宁的小乔,便神健旺,走路也不要人搀扶了,都惊呆不提。 …… 小乔探完丁夫人回来。得知父亲还留在书房,并未出去。知他应也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过去了。 书房里乔慈也在。父子正说着巨野城的兵事。小乔敲门而入。乔平让儿子暂时出去,道:“如何,你伯母可好些了?” 小乔微笑道:“伯母好多了。” 乔平点头:“如此便好。她从前待你如女。你堂姐不在,你这趟既回家,多多相陪宽解她才好。” 小乔答应。父女二人再说几句家常。乔平便从案格里取出小乔当让乔慈带回来的那封信,搁于案上,道:“你的信,为父看了。” 他的神有些凝重。 小乔知道要进入正题了,注视着父亲。 乔平双手背后,在房里慢慢地踱了几步,忽然道:“蛮蛮,你实话和为父讲,魏劭可是待于你了?” 小乔一怔:“并无。他……他待我还算是好的。” 乔平仿佛不信,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皱眉道:“蛮蛮,你若真遭魏劭私下待,不要隐瞒。为父虽无能,但也不会坐视不管,任你遭受欺凌!”他的语气,听起来颇重。 小乔知道应是自己的那封信让父亲起了这样的疑虑。忙道:“父亲,绝无此事!君侯待我……处处合乎礼仪。我如今在魏家过的很好。” 乔平再端详她片刻,终于慢慢吁出一口气:“如此便好。杨奉当回来对你伯父也说,幽州之行,魏家以姻亲之礼接待,徐夫人宽厚待人。慈儿所言,也相差无几。故我见了你前次叫慈儿带回的信,难免疑虑。既然如今魏家纳我乔家为亲,女婿也无凌,女儿你为何如此忧心忡忡,力劝为父未雨绸缪,要防范魏家后要对我乔家不利?莫非你是探听到了什么风声?” …… 小乔两个月前来的这封信,对乔平造成的震动,其实可谓不小。 虽然此前,他也心知嫁女儿过去,未必真就能化解魏家对己的怨隙。但他从未真正想过是否会有那么一天,燕侯魏劭会无视婚姻盟约的存在,对乔家施加复仇的举动。 他被女儿的这封信点醒了,尤其,信中她的语气郑重异常。 乔平细思,想到魏劭十八岁时对付落入他手的另一仇家李肃的情景,不寒而栗。 当时李肃门被斩于东海之滨,李肃本人遭凌迟,千刀之后被剁成糜喂入鱼腹。 十年前魏经父子固然是直接丧命于李肃之手,但当时,乔家也难辞其咎。 魏劭既然如此痛恨李肃,下了这样骇人听闻的狠手,没有理由仅仅因为乔家嫁去了一个女儿就化干戈为玉帛。 女儿是魏劭的枕边人,朝夕相对,对其人了解,自然要多余外人。 她不但有了隐忧,还出言提醒自己,则绝非杞人忧天,必是觉察到了什么。 从收信后的第一天起,乔平就一直在心里反复思量。此刻女儿回到了家,自然开口询问。 …… 小乔说道:“父亲,女儿心目之中,父亲和阿弟,不能离弃。是故再不敢隐瞒父亲,女儿出嫁前的一晚,曾有过一个梦魇。梦魇真实异常,便如女儿亲历了此后接下来的一生。在梦中,夫婿魏劭后雄霸天下,对魏乔两家当年的怨隙却依旧耿耿于怀,他施加报复,乔家的下场,也与当年李肃相差无几。女儿自梦中醒来,惊惧不已,深有一梦历尽一生之,更觉冥冥中犹如启示。当时还不敢告诉父亲。嫁入魏家之后,这一年以来,女儿无时不刻战战兢兢。虽蒙魏家祖母厚,多有提携,祖母亦慈济在怀,放开了两家旧事。只女儿观我夫君,他却恨意深刻,恐怕难以彻底化解,何况当初娶我,也非出于他的本心。后若祖母百年,情况如何,实在不得而知。女儿越想越是担心,唯恐当梦魇他成谶。是故下定决心给父亲写了这一封家书。意在提醒父亲,即便魏家不恨,我乔家也要未雨绸缪,多做些防范,总是没有错的。” 乔平怔怔望着女儿,说他此刻心底犹如惊涛掠过,也毫不夸张。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还未十六的女儿,心思竟然如此沉重,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犹如醍醐灌顶,他当场定在了那里。 “父亲,当今世,你当比女儿更清楚,唯兵强马壮,才是唯一自保之路。其余种种,譬如盟约,不过昙花一现。至于婚约,更是不值一提。我在魏家为妇,自然会尽我能结好两家关系。但从今开始,父亲更当想方设法招贤纳士,壮大兵马,如此万一后有变,也能谋一后策,不至于任人鱼。”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