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抿紧嘴,想严厉一点又严厉不起来。 “你的天权是映镜,应该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镜子。”他靠在墙边,长发顺着柱柔软地垂成夜幕,“你觉得镜的作用是什么?” “倒映出外界的事物。”白琅说。 “对,所以镜子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真实世界的折。” 白琅还没明白他想跟自己说什么。 折视线微垂,睫投下翳,他看着白琅说:“假如你进入到一个与真实世界完全相同的镜中世界,你有办法分清吗?” 白琅心脏猛然一跳。 “你没有办法区分,因为映镜人的能力就是完美而真实地将世界投影出来。如果你的魂进去,然后在镜中睡一觉,起来之后你怎么知道你已经结束了出窍还是依然在镜中?或者……就像你刚才神回体,你怎么知道你是真的神回体了,而不是在镜中回体?” 这段把白琅说得冷汗直。 折低声警告:“既然天权是映镜,那就到映镜为止了。” 白琅以微不可见的声音说了个“是”,然后跟小时候被传法弟子训了似的垂着头一言不发。 折以为自己说太过了,又不知道怎么安,只好也看着她一言不发。 白琅倒不是觉得委屈,她只是突然又想到件事——谕主的能力其实并不局限于天权,他们实际上是可以僭越天权的。不知道有没有具体规定,天道对“僭权”的容忍度大概是多少,超过了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最后还是折打破沉默:“说说那个新发现的谕主吧。” “哦……”白琅回过神来,“应该不是封萧和纪雅之,看见他们两人的时候没那么烈的觉。但是每次竹林中有风吹起,我都有些心悸,这位谕主的能力应该与风有关。” “能用镜子找到他吗?” “不能。” 用映镜的能力找到一个人的前提是,白琅要知道他就是这个人。 因为白琅知道纪雅之是谁,所以能轻易在竹林找到她。 退一步来说,明笑告诉白琅“寒潭边有个杀了蛟龙的女人袭击了我”,而白琅判断此女就是谕主。她的判断对了,所以她知道谕主是谁,因此也能找到。如果这个判断错了,她就找不到,因为身份是不对应的。 “所以暂时只知道万缘司内有位谕主,天权为风,对吧?” “这就够了。”白琅咬起了指甲,“等我把山金母秘藏解决掉,再腾出手来找他。” 说完她发现房间里静了下来。 折:“山金母?” 白琅:“……” 完了完了说漏了。 钟离异肯定要提剑来捅她。 “……上人你要去吗?”白琅硬着头皮说,她突然又有种听前辈讲法然后被逮住开小差的觉。 “你想要我去吗?”折问她,语气平和,好像也没有生气。 “不用了,我跟钟离前辈一起就好。” 折淡淡地点头:“哦,你们一起去。” 白琅终于受不了这个僵硬的气氛,准备告退了:“上人对不起,叨扰您这么久,我……” 她话说到一半没声儿了,因为折伸出食指抵住了她的嘴。 很温暖,有点被剑磨出来的糙,但是并不像钟离异那样锋芒刺人。 是九天上的太,普照众生,且高不可攀。 “你不能跟我道歉。”折轻声说,“谕主。” 他收回食指,白琅同手同脚地冲出了房间。 这是钟离异第二次看见白琅惊慌失措地从折房里逃出来了,他摸着下巴想,折平时对白琅真有这么凶残吗? “你还好吧?”钟离异忍不住问。 白琅居然觉得刚才折用手指擦过她嘴的动作很。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简直是在亵渎! 回头她得跟折说清楚,不能摸她。因为她正处于一个特别容易胡思想的年纪,必须像筑基一样摒除外界干扰,全心投入道途。 钟离异又问了一遍:“喂,你还好吧?” “哎……”她叹气。 “怎么?上人又欺负你?” “哎……” 白琅叹着气回自己房里了。 她翻出黄纸,写了好多静气凝神的符咒贴在房间各个角落里,还在门上布了糙的制,防止有人突然闯入。把一切都准备好,她才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排除杂念,存想入定。 为了避免自己接着瞎想,白琅觉得找点事做,比如筑基。 第一步存想入定对她来说并不难,她向来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只一会儿就摒除了外界所有声光,全心浸入自己的意识世界。 接下来就是内观。不同派的丹道有不同的内观之法,大部分是观想天地灵兽或者自然景观,不过姜月昭那时候跟她讲的是所谓的“己观”。因为外物繁杂,倒不如向内认识自己。 白琅在心中低念观想法诀:“道不可见,延生以明之;生不可长,用道以守之……” 如此一遍又一遍,尘心渐定,最终她看见自己。 如同婴孩一般无垢,安静地蜷缩在神识之中,闭目静眠,无声无息。周围有灰白真气汇拢,却在接触她的时候被弹开。白琅本能地觉得应该把自己叫醒,只有这样她才能纳那些真气,扩充气。 她走了过去,面前逐渐闪过心障。 最开始出现的是煌川道场的长老,他说,你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白琅道:“天父地母也不错。” 于是他消散了。 然后她又看见传法长老,她在这人面前跪了一整天。周围无数弟子来来往往,指指点点,她长跪不起,眼睛盯住传法长老,告诉他——“我想入外门修道”。最后长老勉强答应了。 白琅笑了笑,冲这个心障弯行礼,只道一声:“谢谢。” 长老俯身回礼,也消散了。 她再往前,隐约看见那个沉睡的自己眼睫微颤,似乎在挣扎着想要苏醒。这时候又出现了另一个传法弟子,拿着她的年末考核结果说,你天赋甚是平庸,如果实在跟不上,就算了罢。 白琅苦笑一下:“我知道自己天赋平庸,但还是想试试,等我把前路走尽,你再来劝我放弃吧。” 传法弟子点头,将年末考核的结果一页页撕掉,最后消散不见。 白琅快步跑向自己,在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 她侧头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既有少年的清又有青年的硬朗,手指上还覆盖着常年执剑磨出的薄茧。 太悉了。 这双手抱过她近十年,教她握过剑,写过符,掐过诀;也为她放过风筝,过衣衫,擦过眼泪。手的主人于她而言亦父亦兄,是她最想念却又最不敢见的人。 他不像其他心障那样同她讲话,而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将她拉紧,阻止她前行。 他不说话,白琅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破解。 “姜师兄,怎么了?”她问。 白琅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有点慌,再回首看去,灰白真气眨眼间就将她的身体淹没。一种近乎窒息的觉涌上来,很快她就着气清醒了。 明明觉入定没多久,窗外却已经是一片明亮。 她一头倒在榻上,疲力竭地扯过被子盖住眼睛。前面几个心障她都懂,被父母抛弃的痛苦,入门求道的艰难,天赋平庸的困窘。甚至最后姜月昭出现,也在她意料之中。 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挣不开他的手。 以前她嫉恨过他的天赋,但现在已经释怀了。天赋只是诸多力量的一种,她无需强求。她也曾觉得自己特别差劲,对不起姜月昭一直以来的悉心照料,但现在她正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很想煌川,也很想她跟姜月昭住过的小院子。将来总有一天她能站到姜月昭面前,告诉他“你亲手抚养的孩子已经这么厉害了”。 所以,他为什么不放手? 白琅睁开眼睛,看见黑暗,她低声问自己:“为什么?” 有哪里不对吗? * 七天后,孔慎派人来通知他们,狩裟坊的七星娘送来了,龙息龙鳞也都准备妥当了,他们随时可以出发。于是白琅只能暂时放下筑基的事情,跟钟离异一起前往山。 作为同行,孔慎都不得不佩服他狩裟坊的效率:“七星娘世上少有,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难怪能与我猜月楼竞争。” 白琅则一脸忧,看着笼子里的少女。 她不过十一二岁,全身赤。,瘦得皮包骨头,手足之上都是老茧。白琅一直以为七星娘都像典籍里写的那样美貌如仙,可笼子里这个完全是没长开的样子,头发干枯,嘴发裂,眼神呆滞,一点灵气也没有。 “不能给她件衣服穿上吗?”白琅问道。 孔慎摇了摇头:“这可是个纯种的七星娘,你给她穿上衣服,她就会身披云霞消失了。” 钟离异看白琅万分后悔去过狩裟坊的样子,只能说:“这次用完就把她放了吧。” “什么叫‘用完’?”白琅气得手都在抖,“她这个样子,就算放走也会被人欺辱吧?” “你不会是……” 钟离异没说完,白琅就抢着道:“我养她。” “你已经在仓库里养了个妖修了,再养个炉鼎,别人还以为我们在这儿干嘛呢。”钟离异头疼道,“况且仓库就这么点大,她住进来,我住哪儿去?” “你再说我就把你的房间腾给她,你跟独角怪一起睡。” “……” 孔慎隐约听见他们俩小声谈,立刻快地说:“白小姐若是想要,我送你就是,反正我也用不上。” 后头跟着的孟屿冷笑一声:“是啊,自从他照过镜子,就再也看不上除自己以外的人了。” 孔慎狠狠瞪了他一眼:“老孟你瞎说什么……” “大实话!”明笑噗嗤一声笑了。 这边白琅已经把七星娘从笼子里牵出来,好好挡在自己身后。她发现七星娘身子轻飘飘的,时不时还会半悬于空中,真的像无所依托的云霞。 一行人到了山东南,七星娘开始拼命食周围的灵气,不多时就有一圈圈彩鲜的霞光从她手里生出,雾一般漫向四面八方。从未见过如此奇景的人都慨万分,七星娘瘦弱娇小的身体里居然真的能生出漫天云霞。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