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每一件事,周玉霞都接纳。别人都说她嫁了个好老公、生了个好女儿,她也认可。然而她还是不开心。丈夫的稳重踏实,女儿的乖巧可 ,越发衬得她是这个家里不合群的怪物。他们以家人的名义和 宽容她的慌张不安和歇斯底里,然而他们 本不了解她。 喻慕琛不害怕她哭。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想去找他,哪怕只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 足。 他说,哭就哭吧,你的泪比望月湖的湖水还要多。 他还说,很多人心里想过的生活和现实中过的生活都不一样。 周玉霞问:“你也是这样?” 那天,喻慕琛没有很快回答,而是沉默一会才说:“不是很多人,而是有几个人可以逃 这样的生活。”他接着说,“小玉霞,别多想了,给自己找一个兴趣 好,这样 子会过得快一点。” 她便跟着幼儿园的老师学舞蹈,在 场上带着她那个班的孩子跳,铁栏杆外总是站很多送孩子上学后还不肯走的家长,有时候也看到喻院长在里面。 时间要是停留在那里,该有多好?那样她就不会像个贪心的孩子,总想要在喻慕琛那里得到更多。 周玉霞手颤抖着去点下一条语音,依次地听下去。 喻慕琛说:“玉霞,你别那么着急。妙妙是个好孩子,她不会一直不肯原谅你。给她点时间。” “你在哪里?” “玉霞,不要做傻事,好吗?不为别人着想,为妙妙想,她会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你能回复我吗?你这样子,我没法安心工作。” “当年开泰的死不是意外,是我一手策划的。” “你都知道你老公是我害死的,为什么还不联系我?” 周玉霞泪![](//www.songyuanrc.com/ig/liu.png) 面。不重要了,那些她管不了了。她回一句:“我很好,”过一会再说,“要文卿照顾好她,别再让她受苦了。” 铁锅里的排骨焖得很香,这段 子吃什么都索然无味的周玉霞都觉得香。也好,囚犯上路前都有顿 饭吃,她心说,没必要觉得罪过,等会还要多吃点。 手机放在一边,她拿碗去盛排骨,接着把菜心倒入锅里翻炒,油“滋啦啦”地响,盖住了信息的提示音。 吴观荣下来看到桌面上一荤一素两碗菜,也很 慨,他这一生本是顺遂的人生,在家时是老母亲最宠 的小儿子,当兵时是连队里的骨干,工作后和领导关系也不错。 他之所以快四十岁还没娶老婆,不是娶不到,而是要求高。许开泰娶周玉霞后回老家请战友喝过一次酒,那一次他就对周玉霞笑起来 风般的眉目印象颇深。 愣是被喻文卿这个王八蛋搅和成今天这样。 还是老娘的话说得好,眉目含情的女人是非多。可冲着今天这顿饭,吴观荣又觉得没有白娶周玉霞。他给她夹了块排骨,安 她:“想开点,菲菲的事情,急不来的。” 大颗的眼泪落入碗里,再也不需她把碗里的 夹到女儿碗里去了,周玉霞低着头把排骨全啃了。 吃完了,碗筷收进盆里,拿瓢去大缸舀水,慢悠悠地洗着碗。等到吴观荣上了楼,她把刀放回墙上钉着的刀架上,从灶台边的柴火堆里拿出另一把刀。 这个男人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肯定会等她睡后再下来查看,刀不见了,怎么行。 她走到屋外,去收早上洗好的衣服。 山里的夜过得比城里慢,又黑又静。抬头一看,那轮月亮好大,像是小时侯娘带着自己回外婆家。有了大月亮,屋里的灯就关掉,大家全都搬着凳子坐在屋外纳凉。嘈杂的人声中,她趴在娘的腿上,娘的扇子一下下地扇着风滑过她的背。 衣服 糟糟地捧在怀里,走进屋里,顺手就把刀藏在里面,上楼来,放在那张破 上。楼上有两间房。吴观荣从另一间过来,看见她泪眼婆娑:“怎么啦?” “想起我娘了。”她用纸巾擦掉眼泪,“没事,我要睡了。” “那好。我下去喝口水。” 周玉霞把灯熄掉,爬到 上躺着,等着,等了很久,轻微的鼾声终于响起来。她像是被人按了开关,机械地坐起来,借着月光,从衣服堆里找出那把刀,紧紧握着,等鼾声再大再长一点。 然后,屏住呼 ,赤脚下 ,每一步都提着气,不动声响地踩在水泥地上。 今晚这月 正好,清冷地照着屋子里每一样东西的轮廓。周玉霞走到吴观荣的 边,背后的刀拿出,手高高举起,飞快地砍向吴观荣的脖子。 刀还未落下,手腕就被人抓住。吴观荣猛地睁开眼睛,周玉霞想使劲往下 刀子,肚子被人狠踹一脚。忍着痛双手都去抢刀,这是她唯一武器。吴观荣夺不走,再踢一脚,手顺势一松,她后退一米多跌坐在地上。 吴观荣从 上跳下来:“你个疯女人,”转头就要往楼下跑。 她慌忙去追。吴观荣跑下去了,又倒退着走了四五阶的楼梯,回头看她,背靠着墙,兜里掏出折叠刀,目光冰冷:“原来是你们两个狗男女害死了许哥。” 周玉霞心里一惊,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见更深的 影从楼梯拐角的墙壁上一点点爬出来。 喻慕琛穿着西装大衣,手里拿着一条长板凳,仰首看着他们。 “校长,你怎么来了?”一瞬间忘记自己拿着刀在砍人,周玉霞又惊又喜。 喻慕琛没有回话,只看着她手中握着的菜刀。光线太暗,那浅褐 的能看穿人心的眼珠变得和夜 一样深沉。 六点半喻慕琛收到周玉霞的回信。然后不管他再怎么发信息打电话,周玉霞都不理他了。他打电话给李广群:“玉霞开了机,你帮我手机定位她现在的位置。” 十分钟后李广群发来地址,是在c市东郊的深山里。她去那儿做什么? 和魏凯芳说一声“晚上有事”,他匆匆驾车离开海园直奔良山,开了三个多小时,再步行十来分钟,方才走到这处红砖屋。 进来就看见吴观荣往下窜,他以为这个人已到穷途末路,还伤了周玉霞,慌忙拿起桌边的板凳砸过去,堵着去路。 楼梯上僵持几秒,吴观荣便往楼上冲去。打了周玉霞那么多年,他清楚她体力几许,哪怕拿了刀在手上,也是个纸糊的老虎。 周玉霞确实不会打架,人还没靠近,就闷头闷脑地砍去,一下就被架开。吴观荣的小刀灵活,已经划拉开她肩膀,还好穿的是羽绒服,没伤到皮 。 喻慕琛冲上来,板凳扫向吴观荣的后脑勺,一下把他打得侧摔在地。他顾不上痛,爬起来就跑,周玉霞一跃而上,终于有一刀砍在他的背上。 虽然被他逃 ,砍得不深,但她体验到刀锋钻进皮 的 觉,太痛快了。今晚剁人一刀,就算把本要回来,剁两刀就算赚到。 第102章 吴观荣跑回房间, 抄起 上的包,要跃上窗。周玉霞不知道喻慕琛已经往楼下跑了,只想他这一跳下去跑掉了,她就再也报不了仇。 她冲过去, 又一刀砍在吴观荣的 上。 这刀货真价实, 剁得吴观荣惨叫两声。他也不客气了,手里的刀刺向她的虎口。菜刀握不住, 被他夺走又掷来, 周玉霞没躲得过, 左胳膊上挨了一刀。 吴观荣趁机跳下去,身上的伤还是影响他的动作,跌了个狗啃屎,爬起来又被屋内奔出的喻慕琛扑倒。 两人滚在一起, 小刀还在手上, 他反手往人身上扎去。 二楼窗口往外一探,看到喻校长被捅,周玉霞惊慌失措, 顾不上左臂血 如注, 也顾不上找她那把刀,黑暗里连滚带爬从楼梯上摔下去。 那一刀正中喻慕琛的右大腿股外侧肌。他闷哼一声, 住人的手, 也要去夺刀。 吴观荣手肘是反着的, 使不上劲,眼看刀要被夺走, 干脆往旁边一扔,小刀隐入草丛。他再赶紧从人身下爬出来,手捂着 侧被血浸 的伤口,往右边逃去。 喻慕琛追了上去。虽然他瘸着腿跑得不快,可前面的吴观荣伤势更重,半边 子已经 了。 周玉霞那两刀够厉害的。她这么恨他吗?喻慕琛想,该的,该的。凭着一口心气,他追上吴观荣,从背后伸出手指掐住他的喉咙。 掐别人也许可以,拿这招对付当过兵坐过牢的吴观荣有点小儿科。被掐后,他不去揪开那双手,而是手肘往后反 住喻慕琛的肘弯,身子转过来,另一手握成拳,朝脸颊击去。虽然受了重伤,动作依然一气呵成。 喻慕琛被打得退后几步,眼镜都掉了,嘴里还有血腥味。 半生受人尊敬,到六十岁发现,想要保护他的女人时不会打架,心酸又 辱,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拿头往人 上的伤口一撞。吴观荣跌倒在地,头清脆地磕在一块石头上。他扑上去接着锁人的咽喉,这次不用手指了,而是用手腕箍紧。 吴观荣尝试着起来,起不来,干脆往后一仰,拿他当沙袋一同摔在石头上。 后脑勺撞在石头上嗡嗡直响,喻慕琛的手肘依然卡在吴观荣的脖子里。手腕掰不开,吴观荣双脚在地上 蹬,身子打着 ,要从臂膀里挣 出去。 周玉霞撞闷了脑袋,跌跌撞撞赶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一个拼命挣扎,一个死都不放手,两人叠在一起的身体,在溪边的石子地上毫无章法地挪动。她扑过去摁住吴观荣的双腿。左手抬不起来,光靠右手摁不住,用膝盖 着。 吴观荣大概明白自己今 大限已到,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声。他发狂了,用头去顶喻慕琛的下巴,用手肘去击打他的腹侧,用手去抓人的脸,做一切可以造成伤害的事情。 看上去就像一条要斗争到死的鲇鱼。 喻慕琛咬着牙承受。周玉霞不忍心他被打,要过去帮忙,一松手,吴观荣又利用 腿的力量打 ,挣扎的波浪导致喻慕琛的 制越来越力不从心。 他喊道:“玉霞,别管我, 着他。” 他只有这个方法。 体面舒适的生活让他外表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几岁,但实际上他大了周玉霞整整十七岁。自然也比吴观荣大不少。 他们还是身手矫健的中年人,他已步入衰老的门槛。 如果现在放开了,他怕自己再也制服不了吴观荣。放走这个人渣,他就没脸再叫人“小玉霞”,更没脸在死后去见许开泰。 他脸上,手上,腿上,到处都是伤,可他心中又明白,不是在这里受的伤。他毕生引以为傲的涵养和做派,早就被周文菲那篇檄文讨伐得体无完肤。 车祸后,他曾和魏凯芳提过,要把许妙认作干女儿,但是姚本源和魏凯芳都建议暂时要冷处理,对肇事司机的家属太多关心,会让人怀疑这当中有问题。后来周玉霞要走,他也不敢留人,甚至心中还有一丝宽 ,她没让他做选择。 他为了前程和家人背弃了兄弟之义,也背弃了心 的女人。如今只要一想到这对可怜的母女因他承受的两千个 夜的折磨,就无法原谅自己。 喻慕琛啊,枉你口口声声都是教书做人,这世间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伪君子? 血 得太多,吴观荣累了,暂停反抗。 喻慕琛也稍松口气,仰躺在地面,看见浮云散开,当空一轮好大的圆月,顷刻间光芒如银沙洒在树梢上。耳边溪水淙淙。转头一看,原来一路追打,他们已经离开山路,到了小溪边。 侧头去看周玉霞,披头散发,一身血污。那个在幼儿园的 场上带着孩子们 快地跳着舞的天真女人,怎被岁月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眨眼间,十多年过去了。 喻慕琛在这里,真切地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数十年的 子过成了毫无亮 的 程表,白字的纸,黑 的字,一页页翻过去都是“尽职尽责”的 体字。 彻底厌烦了。 他左手拉着右手手腕,力道一点点收紧。 吴观荣双手揪着他双耳扯向自己,但很快发现这和之前的不一样,喻慕琛下狠手了,他越来越 不上气,张大嘴,声音被挤在喉咙里出不来:“你杀了我,你也要坐牢的。” 喻慕琛毫无反应。这是他最后的战场,也是他最后的自尊,所有的力气都灌注在两条胳膊上, 向吴观荣的喉咙。 周玉霞仍在那头 着人双膝, 止人反抗。 渐渐地,他怀里挣扎的力道没了,试着把胳膊松开一点,人也不动了。 周玉霞也 觉到了,抬头看向他。 “他死了。”喻慕琛平静地说,转头看向夜空。 周玉霞趴在一边 泣,越哭声音越大,渐渐的,有了笑声。喻慕琛去望,她泪 得 脸都是,笑容也很大,好像是生平最痛快最 足的一天。好像这不是杀人现场,是和恋人瞒着全世界 游的夜晚。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喻慕琛也笑了也哭了,低着头,肩膀在远山的背景里抖个不停。 两人都已筋疲力尽。周玉霞问:“校长,你腿上的伤严重吗?” “我没事。”喻慕琛爬过去查看她的伤口,羽绒服被砍开一个口子,棉絮被血浸 ,捂在伤口上,要 下来才行。先 右边的衣袖,再轻轻 掉左边的,里面就一件打底的针织衫。怕她会冷,又连忙把羽绒服披在肩上。 她瘦,里面的针织衫也旧到变形,袖口很大,直接拉到胳膊上,半个手臂的血都已凝结,伤口上鲜红 的 触目可见。 喻慕琛双眼发烫,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终是老了,把人勒死后双臂无力,费了好大劲才扯开,一小半帮她包扎,另一半尝试着把她的手吊在 前。 可学富五车的喻校长没上过急救课,吊上去后不是觉得吊得太紧就是太松,只好不停地解开再打结。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