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我比你厉害呢。” 云烈嘲讽地笑了一声:“你委实比我厉害。” 月凄,湖水倒映微光。 太华从侧后方看去,见云烈的侧脸在雪月映照下,瘦削的下颌线勾过一个刀削一般的凌厉线条,收入细长的脖颈中,角带着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竟别有一番人滋味。 他抬步,想上前去将他搂入怀里。 “你把魔纹引入自己体内,准备怎么清除?”云烈突然转过身。 太华收回脚步,解释:“慢慢化解,时间长了自然可以清除。” 云烈:“那要用多长时间?魔纹是妖界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残酷术,符纹会随血经全身,我曾亲身体验过,那滋味生不如死……” “哪有这么严重?”太华嗤了一声,“雕虫小技而已。” 云烈:“那你为什么七百年了还没化解完?” “因为我拖延症。” 云烈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出声:“你过来,让我看看。” 太华笑了笑,倚在树干上没动:“没什么好看的,你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关心老公是好事,但太过关心纯属多此一举……” “过来,”云烈打断他,“别让我说第三次。” “真不用紧张……”太华嘴里说着,脚下已经移步往前走去。 云烈捏起他的手腕,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黑符纹正从他掌心沿着血管往上涌动,他伸手捋起太华的衣袖,发现符纹已经上涌到了手肘上方。 太华嘟囔:“冷。” “别装可怜。”云烈说着,掌心着太华的手掌,想要输送些力量过去。 太华一把攥住他的手,笑道:“这就不必了。” 云烈:“我猜你之前应该是强行将魔纹制在左掌,但这次劈开空间过来消耗太大,又进行了一场恶战,所以力量虚,导致不住了。” “我的烈儿真聪明。”太华嬉笑。 云烈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你这一趟完全不必过来的。” 太华:“我有必须过来的理由。” 云烈一丝怨愤口而出:“你就这么怕我遇到寒氏兄妹?” “不错,我怕。”太华坦然承认。 云烈咬住下。 太华盯着他齿下被咬得发白的淡嘴,不由得心头酥软,很想抱着他亲一亲。 他仔细考量了一番,觉得云烈刚刚没再躲开自己的手,内心大概已经不太讨厌自己了,于是手臂用力一拉,表面冷静内心十分忐忑地将云烈抱入怀中。 下一秒,云烈推开他,身体轻飘飘地往后撤去。 飞羽一族身量纤细,云烈更是单薄得如同一片羽,从湖面上掠水而过,身影顷刻间消失在氤氲的水雾之后。 太华痛叫:“烈儿!” “当年的记忆究竟是什么?你对寒氏兄妹究竟有几多情谊?对我又究竟是什么情?”云烈的声音从水雾中传来。 太华刹那间觉得五脏六腑一阵痉挛,刻骨的恨意从心头腾起,恨不得将寒馥千刀万剐——她在云烈的心里种下一颗多疑的种子,从此以后,无论事实究竟怎样,他都始终心存疑虑,再也不可能信任这个世界了。 “告诉我啊!”云烈痛苦地说。 太华张了张口,发觉口苦涩,他望着水雾,寻找云烈的影子,却只见一片茫然雾气,哑声道:“我现在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云烈怔住。 太华察觉到水雾深处的魔息波动,纵身飞跃过去,见云烈坐在湖心一块突出水面的巨石上,羽翼将身体紧紧包裹住,雪白的羽在湖光月下微微泛着淡光。 “烈儿,”太华抬手抚摸着他的羽翼,低声道,“你还愿意再信我一回吗?” 半晌,云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羽翼后传来:“我姑且……姑且信你最后一回,如果你依然骗我……我……我连成神都可以放弃、连唾手可得的妖王之位都可以放弃……我没什么不能放弃的……” “我知道,我明白的。”太华说着,单膝跪地,亲吻他纤细而又坚硬的翼骨,缓缓说道:“当年,我伪装潜入妖界的明光未央宴,见到你的身姿,第一眼就非你不可了,我是恶魔,我不择手段,我放肆地引了你,可我没想到,你竟真的能为我放弃大好前程……” 云烈没有动,羽翼却在微不可见地颤抖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太华继续道:“你被我出了魔心,身败名裂、修神之路尽毁,连母亲也……回到第六天城后你心理崩溃,封闭了自己,对外界没有反应,除了疼痛,连在上也……” “体上的疼痛和惩戒可以让我的心里获得短暂的轻松和解。”云烈呢喃。 “可我从妖界夺来的,是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而不是一个工具。”太华说,“我当时是矛盾的,一面为你我而喜,另一方面却在隐隐后悔——我一生恣意妄为、死不悔改,那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恶行有了悔恨。” “你无须后悔,”云烈低低地说,“我的魔心不是从无到有的,而是由小而大,我早已厌恶妖界的一切了。” 太华:“当时妖界正值盛世……” “所谓的盛世繁华不过是梦幻泡影,顶层纸金醉、底层民不聊生,货币超发、债务高企、阶级固化、醉生梦死……那盛世就像这湖边的茶花,花团锦簇,但是花托脆弱……” 太华听着他的话语,转头看向湖边大片的白茶花,月洒在莹润的花瓣上,光影缥缈,美不胜收。 一阵轻风吹来,华美的花朵整个翻覆,滚进湖水中,平波如镜的水面瞬间被打破。 “修神本不是我所愿的,做妖王也不是我所愿的,”云烈冷漠地说,“所以你不用后悔,从来都不是你引出了我的魔心,而是你作为万魔之主,接纳了我的魔心。” 云烈的羽翼缓缓打开,出瘦削苍白的脸,他看向太华,清澈见底的眼眸中盛了偏执与疯狂:“我与妖界的恩怨不用你多说,我想知道的,是你与我的恩怨,与寒氏兄妹的恩怨。” 太华:“我对你……是想相伴一生的挚,与寒氏兄妹是主仆,对寒馥还多一份愧疚。” “有什么好愧疚的?”云烈直直地盯着他,“她上你,难道还是你的错不成……你睡过她?” “没有!” 云烈:“那你愧疚什么?” “除去情问题,她很有能力,却对我有非分之想,”太华道,“我那时惜才,不愿失去这个臂膀,以为自你入城之后她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反而婚,我想既然她想当魔后,便由她当去,横竖一个称呼而已……” 云烈纵然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却仍然在听到时咬得牙齿咯咯直响。 太华:“你别……” “横竖一个称呼而已?”云烈提高声音。 “我现在已经知道这错得有多离谱。”太华苦涩地摇了摇头,“可那时大错已经铸就,我需要用他们的幻术能力来篡改你的记忆,他们也算是握住了我的把柄,所以两厢权宜,我还是容忍了他们。” 云烈咬牙切齿地问:“我当时封闭自己,内心委实痛苦,却并非走不出来,你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记忆?” 太华:“我不希望你沉浸在自责中,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你拉出来。” “可那些惨案却明明白白都是我的罪孽,人都是我亲手杀的。” “不,那不是你的罪孽,”太华道,“引你的是我,如果要问罪,我可是恶贯盈,整个事情都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而引起的,我才是罪魁祸首!” 云烈茫然:“不是……” 太华:“为什么我一定要篡改你的记忆?因为那也是篡改我自己的记忆,我不愿你背负罪孽,也不愿自己背负罪孽,索就选择了逃避……” 云烈闭了闭眼睛。 “烈儿,我已知错了,”太华哑声说,“当年我本该陪你度过那段崩溃期的,选择了直接篡改记忆,结果后患无穷,实在是昏招。但我绝对没有想到,寒氏兄妹为了做魔后,竟然敢在你的记忆里动手脚,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的记忆已经成型,没法修改了,而他们在你脑海里额外植入了假的记忆碎片,挑唆我们的关系,折磨你的内心,想要死你,却没想到,你先动手杀了他们。” “所以说……”云烈哑声,“你一直都着我?” “是。” “从没过寒馥?” “是。” “你不杀寒氏兄妹仅仅是因为惜才,而不是有私情?” “是。” “如今你心里已经有了我……” “岂止是有你?”太华突然打断他,正道,“我心里全部都是你,坐牢的那几年我夜夜地想你,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怕降魔师们去追捕你,怕你四处亡过得不好,怕你冒冒失失失手被擒……” 云烈脸不由得已经好转,想起第六天城陷落后那些被迫分离的子,眼眸柔软起来——他知道太华曾为了保护自己,提审七十几次都未曾吐半分消息。 “烈儿,”太华叹出一声气,“往事已矣,我们放下一切,从头开始,好吗?” 第280章 云烈没有出声。 太华也没有他, 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在湖光月下分外柔软清澈的眼眸, 从里面看到了难以控制的动摇和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怨怼。 半晌,云烈抬起眼, 直直地盯着太华, 张了张嘴, 迟疑地问:“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太华点头。 “你怎么保证?” 太华顿了一下,张口哑然。 “你以前骗过我的。”云烈咬住后牙, 竭力保持体面的冷静, 声音喑哑:“你怎么保证这一次……不是又在骗我?你本就劣迹斑斑……” 太华苦涩地扯了下角,悔恨如同水一般上涌, 渐渐淹没他的心脏, 他颓然道:“我无法保证。” “你!”云烈眼神骤然狠厉起来。 “我只能请你, 赌上从今往后漫长而又珍贵的余生,来验证我的说辞,”太华双手在他单薄的肩膀上,缓缓地说, “和受我幼稚、笨拙、茫然无措和非卿不可的情。” 云烈怔怔地看着他, 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太华凑上前去, 吻住他冰凉的嘴,到他浓密而又润的睫在自己脸边剧烈抖动,有水珠滚进两人紧贴的双间,滋味咸涩复杂,苦不堪言。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水声,一尾银白的小鱼跃出水面, 翻了个水花,重新潜入水底,平波如镜的湖面起涟漪,月影被它搅了个稀碎,化作湖闪烁的星光。 两人一吻终了,太华的嘴上移,吻去他颊边的痕。 云烈哽咽的声音从喉间传来:“我当年入魔不曾后悔,如今……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也不想后悔……” “嗯。”太华没做太多承诺,只是又一次吻住他。 两人快天亮才回。 觉到热泉水的气进入山,石饮羽警惕地睁开眼睛。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