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抬眸,凝视着男人面上的笑容,低声兀自道,“但是大师兄现在不高兴。” “师兄,你为什么要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 殷旬微怔,女孩在很认真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而不是——你为什么要做坏事。 “不,师兄很高兴。”他笑着摇头,看着被乌云笼罩的天空,“这份景,我已经等了几百年了。” “明明如此肮脏不堪,却人人自诩正义。天网疏漏,让可恨之人享着荣华富贵,却让无辜之人身首异处。” “妖魔四起,起自何方?不是魔族,却是起自仙门正道。” 他仰头勾,“这个修真界让我恶心,不论逃到哪里,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创造我想要的世界。” 殷旬低头,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女子,“烟花儿,你不该拦我的,师兄做的不是杀戮,而是救命。” “那你的命,又有谁来救。”烟花咬牙,脸上显出薄怒,“与天道为敌,大师兄,你从未这么教过我!” “我教不了你。”殷旬摇头,“烟花儿,我教不了你。师兄兜兜转转几百年,却看不破、悟不透,最终生出心魔困住了自己。修道一事,我从来都不如你,也从来都没有资格教导你。” “所以……”烟花低头,身侧的双拳微微颤抖,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涩声道,“所以,你为了助我突破,不惜以自身为炉鼎,将适合我灵的天财地宝融于自己的内丹中。 所以,你为了替我扬名不惜将恶人做尽,我不得不杀了你。所以你趁夜跑去了韶华派,求江前辈容掌门在你死后照顾我。” “殷旬,我说了多少次了给我在家乖乖待着不要任!”女子猛地抬头,眼角裂目通红。她倏地将刀出,银的刀面上映出男人错愕的神情。 “所有的罪孽,归到底不是在你,而是在我。”冰冷刺骨的刀光直指男子,烟花冷声道,“天道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千千万万的生灵更不会放过你我!” “师兄,适可而止吧,你这次任过头了。” 殷旬垂眸,片刻后轻笑出声,“既然你早就知道了,那就该明白,我没有回头的打算。” 他伸出手指,隔空细细描绘着女子的面容,“我说过,我会把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我会让你成为最强的修士。” 那是在百年前烟花初见殷旬时他说的话—— “我孤孤单单的活了四百多年,从没有过小师妹。如果你愿意来,整个鸣峰的资源都是你的。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剑谱秘籍,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可是我不想要!”鸣烟铧嘶吼出声,“我只要大师兄,别的才不要!” “不要任啊烟花儿。”殷旬看着她,像是在看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师兄不可能永远都陪着你的。” 后牙紧咬,烟花艰涩着低声道,“又是这样的眼神……殷旬,你到底要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到什么时候。” 女子语气颤抖,“像是对待婴儿一样,你帮我安排好了一切,可是你从没有问过我,到底需不需要。” “背负着敬之人生命的修为、名声,我嫌脏。” “今天这一切,皆是我一人导致。是我自欺欺人,不敢承认师兄的心魔;是我优柔寡断,没有及时阻止师兄大开杀戒。”女子高举长刀仰头,曜石似的眼睛直视天幕,高声喝到,“苍天在上,可看清楚了,所有过错皆是我鸣烟铧之过,和殷旬没有半点关系!”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愿永生永世承受十八地狱之苦。今自引于此,望能稍息一众冤魂怒气!” 惊雷怒下,长刀悲鸣。 有什么红的暖洒在了殷旬脸上。 “烟……” 万丈高山之下,是永无尽头的人间炼狱,厮杀震天,血海一片。 狂风袭过,自半空还未落地的长刀惊蛰被卷到了山下,和之前的谷雨跌到了一起,发出了铿锵声音。 鸣峰最年轻的元婴弟子,就此陨落。 殷旬低着头,脸上无喜无悲。 完了么……这一世又完了么……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结局…… 他灭了她栖身的宗门,他滥杀了天下生灵,他不顾她意愿的擅自主张了一切。他一步一步布下了局,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鸣烟铧能厌恶他。 可是——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 那一刻,殷旬受不到悲伤,充斥脑海的只有不解。 为什么? 只要烟花杀了他,就能解救天下苍生,就能得到自己的全部修为,就能斩断她飞升之路上唯一的牵绊。 明明他为了烟花能毫无芥蒂地挥刀,已经在云灵秘境中让她对着自己的幻象练习过八十一次了。只要轻轻的一刀,她就会成为除去魔头的大英雄,就再也没有人会擅自主张地强加给她什么了。 就像从前的卫黎那样,他不会反抗的啊,他会很乖的站在那里,不闪不避的接下那致命一击。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明明烟花儿最喜变强了不是么…… 红的瞳孔失去了焦距,牡丹状的魔纹渐渐颓败,殷旬抱着女孩坐在山顶,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动作。 直到有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竟是愿意背负所有罪名自引都不忍伤你么。”银发垂地的男人朝着殷旬徐步走来,他那双死寂一般的眸子在看见血泊之中的女子后,微微垂下了眼睑。 再次睁开,里面又是一片无波无情。 他走至殷旬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面目呆滞的男人,缓缓开口,“殷旬,这千年美梦做得可还畅快?” 殷旬错愕抬头,“你……你说什么……” “自欺欺人的把戏到此为止了。”鸣阡鹤沉声,“痴儿,醒来罢。” 伴随着那句醒来,天地山河忽地破碎,像是被打破的瓷片那样,纷纷落下,壮丽的景褪去,出了背后漆黑冰冷的背景。 整个世界都仿佛崩塌了一样,只剩下茫茫的黑。 殷旬瞳孔微缩,看着自己怀里的女子忽地消失不见,而自己身上沾血迹的衣服,也变得一干二净。而面前鸣阡鹤的衣袍上,也渐渐浮现出墨的龙纹。 脑中倏地一片剧痛,铺天盖地的记忆在梦醒时分涌上心头,那是被殷旬苦苦抑了千年的记忆,是稍一触碰就痛彻心扉的记忆。 他抱着头俯仰长啸,“闭、闭嘴!!鸣阡鹤,你为何能来这里!” 面无表情的银发男子看着痛苦异常的殷旬,脸上无悲无喜,他开口发出了如玉石相击般没有起伏的声音,“殷旬,该醒来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脑中的疼痛愈裂,仿佛有万银针。入其中,将其搅成一片稀烂,殷旬疯狂扯着头发撞向地面,瞳孔猩红,隐约有血泪溢出,“我没有!我没有自欺欺人!烟花不会背叛我的!!!她永远不会背叛我的!” “我、我……”男人蜷缩在地,浑身沾土灰,他颤抖着仰面,冲鸣阡鹤凄然一笑,“鸣阡鹤,我求你,求求你出去。要杀了我还是怎么样都好,求求你再给我最后一百年的时间,我、我还没有和烟花……求求你让我……让我在梦里过一回好不好……” “一百年?呵。”鸣阡鹤阖眸,“够了殷旬,背叛的不是烟铧,背叛的从来都是你。” “我没有!”殷旬低喝着,像一只濒死的野兽那样发出不甘的低吼,“我没有……烟花没有背叛我,我也从来没有背叛她!” 痴儿……鸣阡鹤心里叹息,执不悟的何止是殷旬。 那孩子或许才是真正执不悟的那个。 他不再多言,只是静静道,“殷旬,醒来吧,她已经等候你千年了。” 大梦一场,历经千年,筑起了美华丽的空中楼阁,梦外的人进不去,梦里的人出不来。 可是终归到了梦醒时分,那被刻意掩埋的故事也将一点一点地浮出水面,出它最本来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解梦开始—— ☆、第六十七章 散了会, 鸣烟铧立刻推着卫黎回去。上个月容前辈送了她一只巴掌大的窃脂鸟, 白首赤身非常漂亮。这几天鸣烟铧一直绕着窃脂转, 连练刀的时间都减少了半个时辰。 来参加这次五百年的庭会前,她把窃脂托给了师父喂养, 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立刻就要回去看她的小鸟。 “神君留步——” 帝君身边的仙官一路从大门追出了几里,终于叫住了这两位不知为何一路疾驰的上神。 他揩了揩额上的汗,然后只见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同时对着自己。仙官心头一颤,对上那两双同样漆黑无波的眼睛突然就忘了刚刚想要说的话。 “卫、卫黎神君,帝君、帝君唤您过去……” 卫黎颔首,“好,我马上过去。” 他说完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子, 眼里带着她能看懂的询问。 “你自己去,”鸣烟铧摇头,“我要回去找小鸟。”每次帝君一找卫黎就是好久, 她不要再在外面等了。 “嗯, 那你路上小心。” 卫黎朝等在一边的仙官点头示意, “久等。” “不久不久。”仙官连连摆手。 他偷偷瞄了眼身边的男人, 又望了眼已经远去的鸣烟铧,心里不由得叹,果然很像啊…… 鸣烟铧和卫黎神君是天界少有的一对双胞胎, 若说是双胞胎也不全对,但两人出自同源,是为双生。 上古有一对玄石, 一块为,上刻卫黎二字;一块为,上刻烟铧。 一对玄石收天地华,最后修为神形,被上古大神鸣阡鹤收入门下。 听闻鸣阡鹤宠烟铧更甚,便赐予了她鸣姓。 到了现在,这对玄石便成了天界最强的两位战神。 卫黎使剑,擅布局统兵,凡是他带兵,从未有过败仗。 鸣烟铧舞刀,虽不像卫黎神君那般擅长谋划,却能于百万敌军中直取将领首级,其势不可挡,听说整个天界能挡下她刀的除了她师父,再无他人。 这两人每每一同出征,便能得胜而归,就算局面再不利,也能迅速扭转,一度让三界闻风丧胆。 不过比起直来直往的烟铧神君,卫黎神君更得帝君宠,不但职位高于鸣烟铧,甚至传闻说帝君有意将他作为下一任的帝君培养。 帝君两子皆不讨他心,若是真考虑继承人,放眼天界,卫黎神君确实是最佳人选。 这就是为什么鸣烟铧最近不是很想和卫黎一起走的原因,帝君隔三差五的卫黎就要被叫去谈话。 一开始她抱着刀站门口等,结果从早上等到天黑都没不见卫黎出来。 后来鸣烟铧学乖了,一听帝君找他,立刻就自己先跑回东陵,再也不等卫黎了。 东陵建在东极,是上古大神鸣阡鹤的住处。那一块的环境很好,各路神仙都眼馋。但是从前敢和鸣阡鹤抢地盘的神基本都已经陨落。如今那个地方就只剩下了鸣阡鹤和两个他座下的煞神。 换而言之,如果搬过去,唯一的邻居就是冷冰冰的鸣阡鹤和面无表情是血气的卫黎烟铧。 所以哪怕东边环境再好,大家也不会盘算着怎么去那里个院子,而是选择结伴一起去那里逛一逛玩一玩。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