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涂刷台阶,红漆涂刷门庭,两旁以玉石作饰,一眼望去,立刻就明白班固所说“玄墀扣砌,玉阶彤庭”是怎么一副景象。 她慢慢地走上台阶,穿过一道又一道的 门,按照经纬 位置修建出的 殿,便慢慢显现在她眼前。 有长虹一般的殿梁,有舒展如鸟翼的飞檐,殿柱下的础石以大块玉石制成,檐头下的瓦当里镶嵌了黄金。 红石铺就的庭院,无数奇花异草争相散发幽香,中间又有宝石镶嵌的石雕树烁烁生辉。 那些她以为的硬通货,真金、白银、珍珠、美玉、玛瑙、珊瑚,在这座 殿里都被当成了装修材料,巧妙地镶嵌在了砖瓦里,台阶上,殿柱中。 她在《西都赋》里当作吹牛看的玩意儿,全部变成了现实。 ……寿 怎么会有这么华美的 殿呢? ……那些瘦骨嶙峋的守军可是为了一群牲口就能打开城门啊! 寿 并非没有守卫,但 门外的守卫已经四散逃开了, 门内几乎也没有什么称得上有组织的抵抗。偶尔有三五个袁家的部曲私兵冲上来,很快被她身边那些亲随一一砍翻,最后在一座幽深而寂静的 殿里,见到了寿 昔 的主人。 袁术年轻时应当也有一副好相貌,毕竟汉朝选官看重相貌仪态,而这些阀阅世家又有足够的岁月来进一步改良他们的相貌。因而尽管失眠与疯狂毁损了他的 气神,但从五官上仍能看到一点昔 的风采。 但这位“少以侠气闻”的袁公路几乎已经失去了讲话的能力,他身着玄袍,头戴冕旒,但身边连最后一个卫士也没有了。 这偌大的 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握着长戟,徒劳而狰狞地与她的士兵们对峙。 当他看到她缓步走进 殿时, 腔里就发出了更加急促的 息声。 “逆贼!逆贼!”他骂道,“尔敢欺天耶!” “欺天?”她有点疑惑地问,“我如何欺天?” “若非尔以鬼蜮伎俩骗开城门——”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出声,“袁术乃至是乎!” “你看到寿 城内的百姓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她问。 袁术愣愣地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他们在不断地饿死吗?”她又问了一句。 光透过窗子,落进了以彩石铺就的砖石上,反 出一片绮丽而不真实的光,这些仿佛游离于另一个世界的光晕照在了那些 美的器皿上,那些美玉、珊瑚、玳瑁上,然后又一次反 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光辉。 袁术就站在这样一片朦胧的光辉里,孤零零地站在这一片天 般的金碧辉煌里,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话语一般,用一副怪神情来倾听她的话语。 但他最后似乎还是听懂了,因为他的脸上 出了一个鄙夷的微笑。 他调动起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执戟的手也不再颤抖。 袁术就那样手持长戟,向她冲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稳,微微弓下的 身也证明他曾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但在她的军队面前,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因而她甚至不曾出手,他的 膛就已经被十几柄形状各异的兵刃刺穿。 那件肩上担着 月星辰的黼(fu 三声)黻(fu 二声)之服一霎便被一股接一股 涌而出的鲜血染红。 热气腾腾的鲜血淌到了 美绝伦的地砖上,将那片绮丽的彩石也染上了可怖的 泽。 那鲜血的主人, 殿的主人,直到死亡来临时,也依旧睁着一双鄙夷而愤怒的眼睛在看着她。 而她永远无法理解这个挥霍了无数百姓的生命,却没能进取中原,成就霸业,而只是奢靡无度,修建起这样一座天 的人心中到底怎么想了。 震动天下的二袁之一,如果只是一个不堪的二世祖和贼人,他为何能起势如此之大? 但他要是也能称为英才,为何败亡得又如此之快呢? ……袁术乃至是乎? 那些袁家的卫士可以被正常安葬,但袁术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他的头很可能要跟王莽一个待遇,尤其是在主公受到背刺的现下,就格外需要传首雒 ,令朝廷看一看,令天下看一看刘备军团的实力。 然而袁术授首并不意味着这座 殿已经彻底探索完了,她还得继续往里走一走,安排功曹和士兵们能搬走的就一面搬走,一面清点造册,搬不走的需要贴封条先封闭起来,比如那些镶嵌了宝石的石雕树,那些镶嵌了黄金的瓦当,那些以玉石制成的础石…… 她也是开了眼了,寻思再见见世面也无所谓了,就这样一间屋子接一间屋子地走一走,很快便走到了一座大门紧闭的 殿前。 她推了推,又推了推,发现没推开。 士兵们使了一把力,还是没推开。 这当然是难不住士兵们的,有力士举起长戟卡进门栓之中,暴喝了一声,那并不能作为防御工事使用的华丽木门便应声而开了。 ……里面顿时传出了一片妇人的哭声。 ……有人在惊慌失措地 窜。 ……有人在瑟瑟发抖。 ……有人捂着脸,俯倒在地上。 姿态各异,但基本上各个都穿着蜀锦制成的衣裙,这些蜀锦衣裙大量使用了金银线,因而极其华丽。她们在殿里这么动一动,身上的光辉就刷刷刷地闪成一片。 陆悬鱼回头看看。 亲随们谁也不敢进了,都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目不斜视。 ……还行,女将军带出来的兵至少在尊重妇女方面还是有些优势的。 她抬起靴子,迈进殿内。 有人哭声忽然变大了! 有人哭声忽然就收了! 还有人偷偷在袖子后面看她,似乎还悄悄和别人说了一句什么。 “……你们都是袁术的女眷吗?” 那些哭哭啼啼的妇人都在悄悄看着她,其中一名略有些年长的妇人在人群中打量了她一会儿后,拉着一个眼睛哭肿了的小姑娘上前来,泪 面地冲她行了一礼。 那小姑娘长得如何她也没太看清楚,主要是脸上有灰,头发也很 ,而且哭哭啼啼不想正脸看她。 但是那名妇人却很是迫切地为她挽了挽头发,甚至还胡 地擦了擦她的脸。 “此袁公之女,”她这样推着那个小姑娘说道,“若有幸为将军执帚,我便不再担心她的安危了!” ……咳。 第247章 时逢末世,一座被攻破的城池通常情况非常混 ,其中充斥了劫掠、杀戮、以及各种令人发指的罪行。 这不仅可能出自攻城方 积月累下 力的发 ,也可能出自守军全线崩溃之后,最后的疯狂。 因此这样一座城池是非常不适合女子踏足的,尤其不适合一位有身份的贵妇踏足。 刘兰芝坐在马车里,陪同的仆妇谨慎地坐在她的身侧,将车帘 得严严实实。 “陆将军真是荒唐,”那名仆妇小声说道,“这样的地方,怎好请夫人前去呢?郎君很是担心……” 这位清瘦的女郎只是抬起眼帘,轻轻扫了一眼。 青 车帘完全放了下来,不留一丝 隙,因此她看不见外面的状况。 然而哀嚎声,哭泣声,跑步声,重物落地声,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或近或远,时时响起。 但马车旁又有士兵沉稳的脚步声,一直伴在两侧,听起来颇有安全 。 她仔细地听了听,然后才回应了那名仆妇。 “陆将军是行事极有分寸之人,何必猜测呢?” 仆妇便闭了嘴,留这位庐江太守的儿妇沉默而忐忑不安地靠着马车内壁,思考着召她进城究竟所为何事,直到一抹绮丽的光线透过厚重的青布,落进了车里。 这是一座极尽奢华的 殿,在夕 下透着火焰一般雄浑的 泽。亭台楼阁间的长桥饰以彩石,当夕 的光辉扫在上面时,整座 殿仿佛都罩在了这跌宕波澜,不断变化的光华里。 身边的仆妇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浑身颤抖着,随时想要双膝着地,虔诚地跪拜这如同画中天 一般的地方。 刘兰芝却很快从这 幻的景象中冷静下来,多看了几眼周围,很快找到了与这 殿不相匹配的目标。 攻克寿 的陆廉将军正站在偏殿的台阶下,与那位喜 讲并州话的张将军站在一起,说着些什么。 有士兵不断从甬道尽头推车出来,车上装了一袋又一袋的货物,忙忙碌碌地运出去。 偶尔有那么一两袋扎得不是很严实,于是黄澄澄的小米就悄悄地 了出来,路过陆将军时,还会被一旁的功曹喊住,责骂两句,要士兵将口袋扎牢些再运出去。 一片嘈杂中,陆将军与张将军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了过来。 “不能渡河?” “已至涨水之时,还须搭起浮桥才是。” “他们就能替我们搭这个桥?” “那几名校尉已按着徐元直的计谋,将溃兵往河边驱赶,”张将军笑了一声,“那些兖州人见了马匹兵器,还有城中带出的钱帛,如何能不动心呢?” 陆将军似乎被什么事所困扰着,迟疑了一会儿。 “那就试试,”她说,“但曹仁治军严明,我怕最后还是要回到强攻上。” “这有何惧?”张将军的目光柔和极了,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你怕我与云长兄攻不下曹仁的营寨么?” “也不是,”陆将军浑然未觉,皱眉道,“下邳形势未明,曹 本部兵马将至淮 ,咱们还不知道淮 一线挡不挡得住,总得留些余力。” “辞玉还是——” 张将军的话没说完,陆将军已经发现了她,并且暂时地抛下了张将军,向她走来。 “刘夫人。” 戴着帷帽的刘兰芝轻轻地行了一礼。 “我请夫人来,是有事相求。” 刘兰芝抬起眼睛,小心地看了面前的女将军一眼。 不同于入皖城赴宴时的装束,她现在一身半旧的皮甲,靴子上还染着一点血迹,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一个将军的模样。 “将军尽请吩咐,”她谨慎地说道,“若妾能为将军分担一二,必不敢推辞。” “逆贼袁术已经授首,”陆廉说道,“但他还留下了女眷与姬妾百人,都在后面的偏殿里,我没有时间去照顾她们,又不放心只让士兵来看顾,因此烦劳你来。” 刘兰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滋味。 她出身庐江寻常人家,先嫁一小吏,后嫁太守之子,在亲友故旧眼中,已经算是极其不得了的去处。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