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舍不得?” 云秀有些不好意思,“……一起住了这么久。骤然分别,肯定会有些舍不得啊。” 华真人抿微笑起来,“……痴儿。” 云秀就当这是她的口头禅了。 华真人又道,“你刚从华山回来时,我还担忧你会走火入魔,看来是我多虑了。” 云秀吓了一跳,“什么走火入魔?”从华山回来,正是她道行大涨的时候,她还觉得形势正当好,趁机刻苦修炼了一阵子呢! “心魔。”华真人道,“你曾问我,为何世上遗愿如此之多,最终归宿却是汇入弱水。彼时我没有回答,如今却不能不告诉你了你可知释家菩萨有地藏王?” 云秀点头。 “那必也知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吧” 云秀再点头。 “那你觉着,地藏王菩萨何时可证菩提?” 云秀不做声了不是不知道何时,而是她觉着怕非得到人类灭绝,这位菩萨才能现身成佛了。 “你曾对我说,你修道是为逍遥?” “是。” “你觉着逍遥之道,本在何处?” 云秀犹豫了一阵子,她觉得都很重要啊!首先得超生死不知道自己那天就玩完了,这肯定不是逍遥吧。然后得有大神通干啥啥不成,逍遥的起来吗?最后当然是要有一颗逍遥之心别学她当初脑子进水,都考进玄幻奇幻系了,居然进了宅斗司。 “……在心有逍遥吧。” 华真人便道,“而遗愿,是执着之心。是冥顽不灵的执念,是至死不舍的业障。” 云秀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想起少年临终前的忏悔,想起韩娘遗忘初心时的顿悟。想起阿淇的父母决意赴死前,骤然看到希望后,斩钉截铁的祈愿。 “若道心不坚决,遗愿里的执念趁虚而入,同本心魔障相应相生,怕就要结成心魔。令辛苦修行毁于一旦。” 云秀便记起,少年的悲痛侵入她的内心,同她心底潜藏的悲伤相呼应相混淆时,那物我不分的受。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吗? 她便坦率向华真人承认,“在华山上,替人了却了一桩遗愿,确实被执念给冲撞到了。可是”她想了想,“可是,师父,我觉着该义无反顾时,却因种种畏惧退避不前,也有违逍遥之心。神仙,是不是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道义?” “没有。”华真人抿一笑,“但是,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当神仙觉着自己该义无反顾时,便义无反顾。这也是逍遥。可你既不肯因种种畏惧而退避不前,便该知道,迟早会有一次,那种种畏惧成真。到那时,你能做到不悔吗?” 云秀眨了眨眼睛这个,还真不敢保证。 华真人便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么,便先听师父的话,非到死而不悔时,便不要替人了却遗愿了。” 云秀犹豫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有人笑着推门进来,“快看,山下起庭燎了,外面要开始跳傩舞了。” 几个抄书的小丫头一哄而起,纷纷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华真人。 华真人对云秀点点头,道,“去看看吧。今晚怕是要出大事。” 云秀心想,就算真出大事,也不是出去看看就能发现的吧。 但等她走出院子,和阿淇她们爬到高台上去看热闹时,忽见远处灯火漆黑处有红焰浓烟滚滚腾起。 蒲州柳家老宅,着火了。 第49章 相见时难(六) 柳世番不在家,郑氏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只觉得这个年过得心神不宁。 三天前,二叔叔柳世训便让杜氏来提醒她,“外头有些不肖之辈在打探咱们家,估计是想趁年末来打牙祭。您留神防备。” 柳世训人狠话少,说什么都轻描淡写。“打牙祭”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肯定不是讨顿饭吃这么简单,最起码也得是打家劫舍。 再想到柳世番得罪的那些亡命之徒,郑氏就觉得头皮发麻。 但要当宰相夫人,就得有些当宰相夫人的狠劲儿,郑氏想。她本就是宰相孙女,名门闺秀,深知“临危不”、“处惊不变”是名士轶闻里的标配。若真是亡命之徒来了,那必是藩镇针对柳世番又一次报复,且这一次是直冲着寡1幼女来的。这种骇人听闻之举,史书上肯定得记一笔,时人更是得很议论一阵。而她在这些逸闻中,定然是个很紧要的角。这其实也是个机会。 横竖怕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她刚好可趁机搏命一拼,为她和三个女儿后出人头地积攒些资本。 郑氏想明白了,便以她哥哥的名义送信给州长史此人是她祖父的门生提醒他留神城中寇,千万别让年初在长安发生的事发生在蒲州。 却没明说有匪徒盯上了她们母女,要州府派兵来保护州府倒是可以保护她一时,可若匪徒迟迟不出,莫非州府要保护她一辈子?只怕时稍多,就要埋怨她端架子、公器私用了。还不如不留这个话柄。 随即郑氏又写了封大义凛然的信给柳世番,大意是,你忠君之事,不畏生死,妾岂能落于人后?你安心剿匪,什么都不必忧虑,家中事有我照应。纵使局势动,你也万勿以家人为念,有所踟躇。否则便上辜负了太夫人教诲之心,下辜负了女敬之意云云。 郑氏觉得,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只要能传出去,就足以上列女传。 但是该怎么传出去呢? 郑氏想了想,又抄了份副本,让人给她祖父送过去。 忙完了这些,郑氏便召集家仆,集思广益,讨论匪徒可能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她们。而后率领家仆,开始一遍遍演练对策。 …… 终于,除夕夜到来了。 郑氏心里,晚饭都没怎么吃安稳。但想起谢安石的雅誉,饭后还是故作平静的揽着小女儿云初的手,描了一会儿消寒图。 她能稳得下来,云岚可稳不住。 她听到外头的击鼓声了,傩仪肯定已经开始了! 云岚想去看啊! 她本来就是只冻腿子猫,往热闹地方钻。回蒲州守孝后,被她阿娘生锁在家一年半了,半点耍子都不让有。她脚底的火烧火燎的,有点动静就想凑上去瞧瞧。 见她阿娘老神在在,也不敢表现得太躁。四下琢磨了一阵,见二妹妹云晴着眼睛在打哈欠,不由喜从中来。 忙牵了云晴的手上前,“阿娘,云晴困了,我领她回去困觉。” 郑氏正有此意云岚九岁,云晴七岁,两个丫头早就不和她同屋睡了。俩人的院子在三才堂最里边儿,临近荣福堂小花园处。匪徒不攻进三才堂,肯定打不到她们那里。 便命嬷嬷们领她们回去睡。 怕云岚不老实,还特别代了一句,“现在是国孝中,犯要砍头的,你可别给你爹子。回去后老老实实睡觉,敢偷摸寻乐子,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云岚答得痛快,“知道了。” 回到院子里,果然老老实实把妹妹哄睡了。 而后瞅着嬷嬷打盹儿的空儿,一弓,便猫也似的无声无息的溜出去了。 出了门,便猴子似的连跑带躲,一路往荣福堂去。 边躲边疑惑今夜院子里怎么这么多人巡视?过年难道不该难得糊涂一次,让丫鬟小厮们松懈松懈吗? 当然也只疑惑罢了,这丫头遇事向来不深思。 荣福堂里有假山,那假山临近高墙。爬到假山顶上,便可望见外头长街胆子大些、身子灵活些,说不定还可直接从山顶跃到墙上,偷溜出去。 令云岚失望的是,傩舞队离得远着呢。且因去看傩舞的人还没回,街上空的。只家家门前挂着的灯笼照着墙角残雪,使得巷子比往常夜里稍明亮些,勉强算是有些节庆的气氛。 云岚正百无聊赖,忽见藕香潭的岸旁似有人抱薪而行。 藕香潭虽在柳家老宅院子外头,却是她家私地无误。那水潭深得很,这些年天旱,潭水落了三四丈,照旧没有见底,倒是出一盖屯疗吕础r蚓貌蛔潘律显绯こ龉嗄揪<?d蔷<?驮硬菁湟?加惺扌械溃?俗呱先シ滞饷闱俊?brgt 云岚便很疑惑,心想,大半夜的还有人来打樵啊? 却见那人绕到她家屋后,把柴草堆到了墙角。 云岚不解其意。凝神细看,却见墙角已堆了许多柴草。 她心中不悦,正待出言喝问,便见墙外飞进来一只木桶。那桶里淅沥有响,落地竟是哗的水撒之声。 荣福堂没人住,巡视的仆役也不往此处来。这么大的动静,竟无人注意到。 云岚便有些害怕了。也没做声,只悄悄的、飞快的从假山上下来,想去叫人来。 才下来,便听到前院儿嘈杂之声却是从与此处方向正相反的正门哪儿传来。 云岚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已意识到事情不好。 她一路往三才堂狂奔。 沿途瞧见外头又丢进来一只木桶那往里丢木桶的人,竟和她同向而行。她心中越发骇惧,脑子反而跟着灵活起来小花园里多草木,这时节,草枯风大,正是得小心火烛的时候……会不会是有人要放火? 她急着找人可回到自己院子里,却见院中伺候的丫鬟仆役们都不见了踪影。 只她礼仪嬷嬷出门瞧见她,急急将她往屋里拽,“小祖宗您去哪儿了,吓死嬷嬷了。赶紧进屋待着,外面出事了!” 可不是出事了怎么的!云岚想。 前院儿马厩起火了。 郑氏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还好她提前预演过。 这时节可不最怕火吗?为防有人纵火,她将家中仓库和粮草仓彻底检修了一遍,能囤水的家什儿里全都囤了水。 若匪徒以为纵火就能令她生,那就打错主意了。 郑氏指斥方遒,一面从容安排人去灭火,一面严令守门的、巡逻的各司其职,不得擅离值守。 吩咐好了,她又琢磨是不是该去府衙搬救兵匪徒不出现,她不好占用府兵。可若匪徒出现了,她索要救兵就合情合理了。 但郑氏生在富贵安乐之地,没武人的锐。她不确定马厩这场火是匪徒故意放的,还是意外失火。 万一是意外失火,传出去会不会让人以为她大题小做? 正思量,忽听人说,“夫人靠后。”便听耳边破风之声。 她吓得身上一软,一股坐倒在地。 一抬头,便见对面墙上立着个黑衣人,腕上一张小弩,正指向她的方向。 她眼角一扫,见一只小箭正钉在她边青砖之中那铺路的青砖近两寸厚,竟被一箭入。若适才中,她岂还有命? 所幸此刻亲信都已围上来,想再中她已不容易了。 她哆哆嗦嗦的抬手,“快……快拿住他!” 那人本想趁潜入,谁知一院子人忙而不。他才上墙,就已被人发现,只能草草出袖中□□。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