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仲尧大抵明白她的心思,也就随她去。 ** 沈云荞回到房里,有点儿心神不宁。 她先是琢磨着晚间要怎样跟高进说话,随后,想到自己忽略的那个人——简西禾。 简西禾正经八百地与她诉诸心意,只有那一次。 而她与他,是绝对没有可能的。算什么呢? 只能说是本没有这种缘分吧。 他本就不该对她侧目。 还需要单独找他说说话么?没必要吧?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有什么是他看不出的? 只是很他,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当然,高进就不需说了,待她从来就是这样。 要是她还是身在沈家的沈云荞,怎么可能有这种自己选择的余地?谁肯给她?要是没下狠心跑出来,要是没在杭州落难时得到俞仲尧和高进相助,如今的自己,要么任命做了别人的填房,要么生无可恋一脖子吊死——她那种子,比洛扬稍微好一点儿,比起旁人,是数不尽的难堪。 所以一次次地庆幸、。也正因为生涯里的这一场柳暗花明,她才得以抛下世俗的眼光,去面对去经历所遇情缘。 自己又何尝不曾茫然失措,何尝没有在一点点成长。 从来也不是对姻缘抱有乐观态度的人,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想法已在慢慢改变。 经过的那些风波险境,对高进来说,可能只是最寻常的事,对于她来说,心魂已经几次受到了震。 人到底还是该有个人携手一起走过。她与洛扬,已本不可能按照当初的打算度。是清楚,就算是她拒绝了高进、洛扬如何都不肯与俞仲尧携手,俞仲尧也会带她们回京,做出最妥善的安排。 俞仲尧和高进就是那样的人,情意之中不会强人所难;但如果是出于一片好心,他们是不介意强人所难的。 何其幸运。 其实以前有过的担心还在,并不敢笃定回到京城之后,高进依然不言悔。 可是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最起码现在的他值得她珍惜,一的让她开始关心他,也一的被他的关心温暖。 不经历儿女情长,不见得就能过得多好;而经历了儿女情长,也不见得就过得很差。 想通了这些,事情就简单了。 高进回来的有些晚——先与方同叙谈许久,又找阿行一起商量着安排好几件琐事,这才得了空。 沈云荞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书,见他回来,与昨夜一样,喝了不少酒,便又了几分迟疑——要怎样跟他说呢? 高进到了她近前,拿过她做样子的书,看了看封皮,“从南烟那儿拿来的?” “嗯。”沈云荞给他倒了杯茶,“你怎么又喝酒了?三爷喝得少了,你却是越来越贪杯。” “三爷不是有人劝着么?”高进笑着把书还给她,转身歪在大炕上,“说起来,你不是闲来也喝几杯么?这段子怎么也没了兴致?不喜这儿?” “我得先管好自己,才好意思规劝别人。” “行,我知道了。”高进说起正经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沈云荞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懒得说了。问他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他说是的话,自己说同意?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前打着不走后打着倒退的小驴情? 她想了想,索道:“早饭是你给我做的?” “嗯。怎样?” “特别好吃。”她语声很柔和,“怎么对我这么好?” “想让你早点儿良心发现,答应嫁给我。”高进侧头看着她,目光柔柔的,“这可不是我故意要提起的,是你问到这儿了。” 她点头一笑,“的确是这么回事。” 高进心头一动,坐了起来,起先想问她现在是怎么想的,转念便放弃,下地走到她近前,俯身撑着座椅扶手,近距离地看着她,“答应我,好么?” 沈云荞往后挪了挪身形,她有点儿慌,却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好。” “真的?”高进因为这样大的一份惊喜,抬手将她揽到自己近前,“云荞,这件事我可绝不允许你反悔。”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沈云荞抬手推他,嘴里则揶揄道:“不过呢,要是你明酒醒了忘记了这件事,那就当我没说。” “我又没喝醉。”高进笑得现出一口白牙,随后又再次趋近她,“但是现在却是真的醉了。” “得了,没别的事了,别跟我胡闹。” 高进笑得坏坏的,“那可不行。我们现在算是情投意合了吧?好多事儿要做。” “你给我滚。”沈云荞才不会由着他,用了些力气推他。 正闹着的时候,落翘在门外道:“高大人,出事了——付程鹏死了。” 两人俱是一愣,异口同声:“怎么回事?” ☆、第66章 付程鹏死之前,去见了姜氏。 入夜之后,即将打烊的时候,付程鹏到了醉仙居,坐在大堂,神恍惚地望着门外。门口的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落在地上的微红光影似水波一般泛着涟漪。 蒋轩上前去问道:“您来是用饭还是——” 付程鹏迟缓地看向蒋轩,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是蒋宁的侄子,你双亲和姑姑都死在我手里。可你见了我,倒从没有个义愤填膺的样子。” 蒋轩微笑,不予理会,“要不是来用饭的,就请回吧,小店已经打烊。” 见到付程鹏,怎么会无动于衷。双亲、姑姑的仇,他一直记得。但这并不能成为情绪摆在脸上的理由。只有自己平安顺遂的活下去,才能奢望报仇雪恨的一。在地位势力悬殊的情形下,动辄痛斥仇人的罪行,是自不量力。自己若再遭了毒手,便只是个笑话。 “我要见姜寒伊。”付程鹏缓声道,“如今她已得了庇护,没道理还不敢见我。” 蒋轩亲自去知会姜氏。 姜氏听了,沉片刻,起身去了前面。阿行两名手下跟在她身后。 大堂里空空的,灯光中的付程鹏独自坐在那里。 是年近五旬的人了,面容要比年纪年轻十岁,身形依然拔。面貌一直都是很出众的人,但在姜氏眼中,他只是个亲手毁了自己半生的恶魔。 姜氏走上前去,在他对面落座。 过了好一阵子,付程鹏才出声道:“今,付家起了内讧,清宇和几名管事要造我的反——管事是阿锦的心腹。” 阿锦是付珃的小名,付琳的小名是阿绣。 一开口,他竟与她说起家事,姜氏有些意外,却没打断他,静静聆听。 “大半的产业,都已落到他们手中。清宇跟我闹着要分家——说分家客气了,他是想将我撵出去。”他自嘲地一笑,“是该如此。当初他娶,我并不同意,刁难他发的娘家人。他发冒着大雨,在我门外跪了整,求我饶过亲人。是从那之后,落下了一身的病,常年卧病在。清宇在那之前,就疑心是我毒杀了他生母,在那之后,恨我入骨。早就料到了,我晚年不得善终。” 什么事都会有个原由,还好,他清楚。 只要是他身边的心里的人,没一个能过得舒心。 “阿锦和阿绣就更不需提了。”付程鹏语声平缓,不带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两个人从小就不安分,处处与我作对,我实在是厌恶得紧。如今一个是死路一条,另一个不知所踪,恐怕也是活不成了。再有一个玥儿,这些年我都不闻不问,她对我自然一丝情分也无。我膝下三女一子,没一个在意我的。” 众叛亲离。 “众叛亲离。”姜氏这样想着的时候,付程鹏也对自己如今情形有了结论,“曾有多伤人,后便会被十倍百倍报复。” 姜氏这才看了他一眼,奇的是他居然平静下来,浮现在畔的笑容都现出了罕见的平和。 “一晃,一生就过去了。”他说,“年轻的时候,曾立志要成为风溪最惹人羡的人物,要给家族、风溪留下点儿世代受益的东西。有那么几年,一直为此尽心尽力,直到遇见你。大半生的孽债、血债,都是因你而起。不是你的错,是我参不透走不出情障。我欠你最多。” 姜氏牵了牵嘴角,目光荒凉。他因她做过的事,绝不是一句亏欠就能概括。他偏、偏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人,要如何报复才能解恨?一死不足以解恨。若是折磨,又不能折磨到他心魂——他不会认为这些年做错过什么,至死怕是也不肯忏悔。 “你们都恨我入骨,都盼着我成为阶下囚,亦或街头乞讨埋骨荒野。”付程鹏微笑,“恨了这些年,你们早已习惯。待我死后,找到个新的事由怕是都不易。” 姜氏依然沉默不语。她对他,从来没有任何话想说,亦是明白,说了也不能刺痛他。 付程鹏缓缓起身,凝视她片刻,举步往外走,“道辞。与其看你先行一步,不如我先离开。” 姜氏到此刻已明白,他是来道别的。 初时有心知会俞仲尧,后来想想,算了。留他在尘世多一,便多一不能释怀。风溪又没有人间炼狱,天大的过错,到最终不过一死。 若是想尽法子折磨他,让他再度陷入疯狂,怕是又要横生枝节。 那就这样吧。 但愿他说到做到。 他没说错,恨他已成为她多年的习惯。但是仇恨只是她生涯的一部分,最在意的是女儿。 已经发生过的灾难,已经无法挽回的是非,不能忘,要始终引以为戒。但这并不代表应该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更该珍惜如今得到的。 以前没这份怀,母女团聚之后,心境才开朗起来。 付程鹏步行回到付家。路上,豆大的雨点打在他脸上、身上。这大抵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了。 秋已逝,冬已来。 雨势很快加大,到付家大门外的时候,他周身已全部透。 进门前,他回首望向醉仙居所在的方向。入目的却只有苍茫夜雨。 外院里灯火通明,付淸宇和管事们还在争论着产业如何分配、让他搬到何处。 那些都不关他的事了。 已经累了,该回去了。 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成为笑柄? 付程鹏径自去了酒窖。 他平生滴酒不沾,存放的好酒只是用来款待宾客。 但是今要破例了。 不会有人为他奉上送行酒。没关系,自己送自己一程。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