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山沟里服务知识青年的富贵接到了姑爹的电话,没说别的,就一桩事,听说林坎在办高考复习班,他想把他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钱青石给送过来。 二十郎当的小年轻不肯结婚,天天招逗狗,祸害厂里的机器,还不如让这脑筋还算不错的混小子拼一把,试试高考! 富贵听着电话里钱姑爹着气,气不打一处来的嗓门,边上时不时还听着青石那小子无辜的争辩声,肚里啧啧赞叹,这就叫表弟肖哥啊!青石这会念书好钻研,又折腾的劲儿,完全就是他富贵哥当年的英姿么! 说起来,钱家两个表弟都是聪明人,老大青柱小时灵醒,长大了聪明内藏,言语不多心里透亮,倒有钱家阿爷和钱姑爹的几分真传。在农机厂混了个小干部,早几年就娶了媳妇,孩子都两个了,小子过得滋润。 倒是青石,从小到大都机灵,聪明外反倒显得有点轻浮不稳重,想一出是一出的,三不五时惹得钱姑爹大发雷霆。 年少时青石一点着自家老爹的爆脾气,就撒丫子往黄林村表哥家跑,山村里有吃有喝有鱼有,还有好多小伙伴玩,就是没有老爹的鞋板子和皮带,多少逍遥! 玩着玩着就赖在乡间不肯回家,每次都要老娘揪着耳朵把人拎回去,后来县城学校停课,钱姑爹拘着这小子在家跟着自家阿爷学习,这才渐渐少了下乡玩的机会。 “……富贵,你别为难,这小子念书还是有几分天赋的,家里他阿爷教了他初中、高中的文科主要课程。我把他送你这里,不求别的,就是让他也跟着知青们一道学学,看看人家是怎么拼命求学的。” 钱姑爹说着说着气又上来了:“他要是敢作怪偷跑,你就给我往死里打,两条腿都打折了!下半辈子我给他养老!” “阿爹!侬是勿是我亲生阿爹哟!”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怪叫,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凶残的“真皮”击打声和哀号,钱家父子很快就友好地达成了谅解,钱青石同志即下乡,来林坎攻读提高班。 曹富贵摇摇头,挂了电话,决定趁着小表弟还没来,赶紧去做几戒尺,用手打,这手多少痛啊! 钱青石平里四处折腾,拆东拆西的,老娘和阿还都愿意护着他,人家不是说,科学家都研究么,孩子喜好钻研玩耍总比上街胡闹的好吧?可是一旦讲起有地方念书,说不定还能高考,家里两个女人顿时横眉竖目,六亲不认,捆都要把他捆去林坎! 钱家阿没什么文化,却是最信奉人的本事,要不然她当年也是个杂货铺的千金,哪里能嫁给钱家阿爷这个穷书生?不就是一家子都敬慕读书人么! 这高考高考,就等同老底子的考状元啊!虽说如今不讲究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是冷眼瞅去,当大领导大干部的,除了开国打天下的那一批,哪个不是读了肚皮的诗书文章? 曹亲家那里有这么难得的学习班,人家求都求不来,孙子还敢不去?当真是皮了! 全家团结一致要让他去林坎苦读,哪里还有钱青石这小子反抗的余地?老娘连夜都帮他打好了包裹,说是清早就送走。 完了,这娘大概也不是亲生的了。 钱青石郁闷归郁闷,倒也不是不想去林坎,读书总归比闲着无事在厂里干杂活有趣的多。 他转念想想,自己对高考没抱什么大期望,去就去了,念点书也好。倒是自已的两个老同学听了高考的消息后,一心想去考却偏偏书也买不到,学又没处学,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如叫上他们两个同去? 听钱青石说起这个求学的消息,两个朋友动得话都说不清了,约好清早集合的地方,拔腿就往家跑。 钱青石回家睡下,梦里都是当年的数理公式ABC,还有老爹威武的皮带、老娘抖擞的掸子……正睡得一惊一乍,头惊汗,身上的大被子忽然就被掀了起来,寒气嗖嗖地往他半的身上钻。 “快起!上学去!” 听着老娘这声久违的叫早,钱青石闭着眼睛“嗷”的一声,着板坐了起来,睁开眼一看,娘哎!天还墨擦黑啊! “吵什么!读书人起五更、睡三更,头悬梁,锥刺那个股的才会有出息,晓得不?!”老娘圆眼一瞪,麻利地把一堆衣服丢了过来,“衣裳快穿好!给你做了几个葱油饼路上吃,再不走,到了林坎人家先生的课都要歇了!” 钱青石踩着星光,背着大包裹,无语凝噎地被赶出家门,灰溜溜地走在石板路上,走到和朋友约好碰头的地方,才发现两人老早就坐在那里等了。 “青石!这里!你可总算来了,我都等了快半小时了,阿妍来得还要早。”凌泽乡呼地站起身来,半是埋怨半是催促,“我们快点走吧!我怕去晚了,林坎那边不收人了。” 王妍细声细气地打了声招呼,虽然没催促,人已经背着包袱站起来了,等着马上要出发的样子。 凌泽乡是钱青石的高中同学,当年不用读书,他也是乐着闹腾了好一阵子,到头来只能到处打点零工,连自己的口都糊不了,还要靠老娘和妹子在街道办的小厂子里糊纸盒养活。这几年也是憋着气,想着要找一条明路,又重新翻起了当年自己丢弃的书本。 直到高考的消息出来,他才像是在雾中找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要读书,要读大学,要走出一条光明的路。再也不要浑浑噩噩,连个人样都混不出来! 王妍是钱青石和凌泽乡的初中同学,她一直都读书,但念完初中家里就不再让她念书,要她赚钱嫁人。她虽然人长得细巧,说话也细气,可骨子里却犟得像头牛,宁肯把工作赚来的钱大部分都家里,也不肯嫁人。每天工作之余,最大好就是学习、看书、偷偷读名著。 高考,不仅仅是她改变命运的唯一路途,大学更是她向往已久的圣地!她不怕苦,只苦于没有学习的路径,听说林坎的这个学习班,她连夜跑到工段长那里辞掉了工作。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见两个老同学都这么急切,钱青石也不好意思再懒懒散散,赶紧带着人去老爹为他约好的地方乘牛车。林坎大队十几里山路,沟沟坎坎又坡坡,光靠走,真是要走断腿了。 披星戴月,一路晃悠着,今朝起得太早,钱青石昏昏沉沉地又想睡了。车轱辘咯咯响着,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他脑袋一点一点,糊糊地听着凌泽乡低声和王妍在讨论着什么,突地车身一顿,停了下来,差点让他滚下车去。 “哎呦,这,这地头怎么都歇着人啊?”车把式一勒老牛的缰绳,惊诧地叫出声。 “我艹!”钱青石顿时清醒过来,情不自地惊叹。 前面道路两边,甚至路沿上都是三三两两的人影,有人蹲在石头边躲风,有人挤在一道坐着,甚至还有人铺了被褥就地打地铺的!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