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的身上可有哪里难受?”郑嬷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嘉善的小脸儿,她仔细地帮公主掖好被角,生怕漏了风进去。 嘉善这才注意到,郑嬷嬷身上穿着细布衫裙,是里特有的那种面料。她张开嘴,下意识地轻声唤:“嬷嬷。” “嬷嬷在呢。” 郑嬷嬷“诶”了一声,她笑盈盈地轻抚着嘉善的额头,仿佛这样,就能帮嘉善把那些惶恐不安,一一给拭去。 她替嘉善擦去脸颊边上的汗,轻声道:“夏去秋来的时候,可不是容易打雷么,殿下别怕。这雷声来得快呀,去得也快。奴婢已经吩咐素玉,去给殿下煎煮安神的药了。” 嘉善目光无神,仿佛没有听到郑嬷嬷说的话。她正仔细地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背白皙细,连一道显老的纹路都没有,好像从未受过任何时间的蹉跎。 这……这是她? 嘉善的鼻尖到微微酸涩,她缓了一口气,试探地强笑着说:“已经立秋了吗?我年纪大了,记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 听到嘉善的话,郑嬷嬷只觉好笑,她用那有些厚的手指,轻轻地在嘉善的掌心上刮了一下。 “殿下才多大。”郑嬷嬷笑呵呵地说,“即便是过了明儿除夕,您也不过十六。殿下这么说,让我这一把年纪的人,还怎么过活?” 原来,她还不十六吗,这竟是真的? 嘉善的泪水,忽然而至。 她哽咽道:“嬷嬷……” 郑嬷嬷似乎也慌了手脚,她顿了几秒后,才下意识地道:“殿下别哭。” 在郑嬷嬷眼里,嘉善并非一个好哭的子。 皇后过世的时候,嘉善不过六岁。听闻母后走了,她也只是牢牢抱住了才两岁的幼弟。 她在弟妹里居长,打小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坚强。 郑嬷嬷温柔地拿出手帕,帮嘉善擦干眼泪,她看着嘉善通红的杏眼,笑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咱们公主是最尊贵的小殿下了。上有陛下和各位列祖列宗保护,下还有嬷嬷守着。”郑嬷嬷拿着帕子,笑呵呵地帮嘉善将额上出的汗拭去,她说,“那些魔,可不敢招惹我们。” 嘉善却忽地笑了,她道:“是。” 她张开嘴,看着周遭的雕梁画壁,眼神冰凉:“我会让她们,不敢招惹我们的。” “——吱呀。” 素玉推开门,拿着煎好的中药进了来。 素玉是嘉善里的女官。在皇后身染沉疴以前,她一直奉命侍奉皇后。后来皇后故去,素玉便被嘉善要到了凤阁来。 与素玉一同被要来的,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其中便包括含珠,那个最终爬上了展少瑛的,含珠。 似乎是猜到了嘉善在想什么,素玉一边扶着嘉善起身,一边恭敬道:“含珠大概是染了暑热,从午后起,就一直恹恹地没什么神。奴婢怕她过了病气给您,遂自作主张,让她先去歇息了。” 有些居心,不是一两养成的,有些账目,也不是一时片刻能算了清。 嘉善目光微垂:“那就任她歇着吧。” 嘉善接过素玉手上的碗,她波澜不惊地说:“我看,丹翠办事妥帖,人也算机灵。这几天,含珠手上的事,不妨暂且由丹翠来做。” 郑嬷嬷和素玉相互看了看,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惶恐。 含珠的手脚虽有些懒散,但是在公主跟前儿,一向是最会做人的。嘉善也念着她是皇后里的故人,从来都睁着眼闭着眼地由她去了。 怎么今,忽然要开始收拾起含珠? 素玉愕然,却还是恪守本分,道了声:“是”。 道完后,她又想起什么,忙挽起了一个笑容。她低声音说:“殿下睡着的时候,陛下跟前的陈内侍遣人来过一趟。说是待您醒了以后,去趟乾清。” 嘉善:“唔。” 郑嬷嬷适才说,她今年十五。父皇在这个时候找她,八成是为了她的婚事。 她都快忘了,她如今,还没成亲呢。 嘉善的嘴角,似有微冷的笑意在隐隐浮动。 “帮我更衣吧。”嘉善说,“我现在过去。” 第002章 嘉善死的时候,新皇基已稳,章和帝驾崩都近乎两年了。 算下来,她真是有许久未见过父皇。 在诸位皇子公主里,嘉善的相貌是最肖似章和帝的。也难怪在所有孩子里,属嘉善最得帝王喜。 平常失了母亲的公主,或由别的无子的妃嫔抱养在膝下,或是三三俩俩养在了一起。唯独嘉善,独自住在凤阁里,自个儿能当自个儿的家。 父皇这样厚待她,她却在他驾崩以后,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嘉善的眉心往中间收拢,她的脚步微微放缓。她不由地抬起手,隔着衣裳小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她的脑海里仿佛又浮现了,她在被展少瑛一剑穿心以前,听到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不愿意留下他?” 说得轻巧!她如何留? 嘉善擦了红的嘴儿微微上扬,拉扯出一个近乎嘲的角度。 “殿下来了。” 守在乾清前的陈功,见嘉善远远地走了来,忙上前相。 陈功是父皇身边用惯了的旧人儿,正于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算得上是宦官里头的第一人。 他待嘉善一向亲切。 只是嘉善从前听人说起过,说陈功私底下不知收了多少大臣的贿赂,在外其实有豪宅良田无数。为了这个,嘉善面上虽待陈功礼遇有加,却也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 直到章和帝驾崩以后,陈功毅然辞掉了里的一切,自请去先帝陵前侍奉。嘉善这才觉出他的耿耿忠心,深觉心中有愧。 如今再一看眉开眼笑的陈功,嘉善也由心笑道:“陈公公安。” 陈功忙道:“殿下折煞奴婢了。” 他说:“陛下刚与几位阁老议事完,现正在东厢里看折子呢。” 顿上一顿,陈功脸上不自由地现出几分喜来:“听说,是这回殿试的名次出来了。” 嘉善先是一愣,方才觉出陈功的用意。 章和十四年这届的殿试,嘉善的娘家表哥裴元棠也以举子的身份参与了其中。 只是嘉善已是两世为人,自然早知道表哥风得意,金榜题名了。 总不好拂陈功的好意,她笑道:“公公既然这样说,想必我那裴家表哥定是金殿传胪,取了个好成绩吧?” 陈功也神采奕奕道:“奴婢确实想替公主当这个耳报神。不过这等喜事,恐怕还是由陛下亲口告诉您更好。” 嘉善也知道他不会说,顶多是提前给自己透个风声罢了,嘴上却仍不依道:“公公这是成心吊着我呢。” 陈功笑嘻嘻地说:“以裴公子的才品,公主何须担心?” 嘉善抿而笑,朗声道:“那就借公公吉言了。” 她谢过陈功以后,方才踏进了乾清东厢的门。 许是近乡情怯,嘉善的这几步路,一步比一步走得慢—— 八年…… 八年前的父皇,在记忆中是什么样子呢? 连郑嬷嬷都瞧着年轻了,父皇该更加意气风发才是。 嘉善踩着步子,她神复杂地看向坐在炕上上的章和帝,眼眶一热,好悬才忍住了眼泪。 “父皇——” 嘉善的声音,有自己都没想到的颤抖。 她强作镇定,用力地福下身。 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后,嘉善努力找寻着当年与父皇说话时,该有的天真狡黠。 她艰难地张开嘴,试图用脆生生的语气掩饰住哀伤:“父皇明明看见儿臣进来,却还佯装不知。儿臣明白了,您多半是厌恶了儿臣,不愿再搭理嘉善了。” 章和帝笑了。 他下炕来,亲手将嘉善扶起:“好利的嘴。朕不过一时走神,倒被你抓住了把柄。” “来,朕也让你看看,让朕分心之物是什么。免得叫你拿捏住了,后常在朕耳边念叨。” 章和帝将一张纸平摊在嘉善眼前。嘉善的视线,却不在纸上。 她今年不过十五,尚未及父皇的肩膀高。 曾经的十五岁的嘉善,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章和帝的脸。 父皇驾崩后的那两年,常出现在嘉善记忆里的,是父皇身体抱恙后的样子。她记得,他那时候已花白了一半的头发,额上的细纹、干裂的嘴角都显得他不再年轻了。 虽依旧慈,可哪里像现在这样,风华正茂呢? 嘉善拼命忍住了垂泪的望。 却听章和帝奇怪道:“怎么,竟不高兴吗?” 嘉善忙摇头,她听到自己说:“不,怎敢不高兴。” 章和帝遂笑说:“朕觉得也是。” 那纸上是今年金殿传胪的最终名次,而嘉善的表哥裴元棠的名字,被红的御批给圈了出来,名字下头还有两字,榜眼。 “元棠这孩子打小便聪明,当得起榜眼之位。”章和帝道,“可惜他实在年轻。若不是怕他不能服众,朕当真愿意指个状元给他”。 父皇的声音一字字地真切浮现在耳边,嘉善听着听着,慢慢咧开了嘴角,她眉弯眼笑说:“表哥的心气一向高,父皇若指他做状元,只怕是祸不是福。依儿臣之见,榜眼倒更适合。” “你与朕想得正是一处。” 章和帝看嘉善的眼神,不更慈了一些。 他微敛了笑容,带着玉扳指的食指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