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鑫皱着眉看了一眼她背影,转身招来小厮,将他扶出去。 夜里,二房老太太褚氏带着人在银库争执许久,又牵扯到前几国公爷削减开支,褚氏十分不,借着银库给的银子成不好,来长房发作一番,宁晏少不得应对,自年初把二房和三房的收成收归公中后,宁晏改以怀柔方式,她骨子里淡漠,却不代表她不会说漂亮话,二房和三房已经向她低了头,她再端着架子就不近人情,也放低姿态,给两位老太太一些笑脸,说起话来比以前稔自在许多,两房以后都得在宁晏手里讨子,自然乐意与她缓和关系。 宁晏安抚好褚氏回到明熙堂,看到罗汉上坐着一道身影,他穿着一件苍青的直裰,白玉而冠,神态懒洋洋的,怀里搁着半卷诗书,手里捏着一干净的细毫,正小心翼翼给那只火焰刷洗。 他不知打哪来新的水草花给放置里面,一缸新绿的颜,衬得屋子里的灯火也都耀眼了几分。 他神情极其温和,动作也很细致,仿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活计,那一身赫赫官威收敛得无影无踪,整个人看起来毫无锋芒,毓秀之至,这样的燕翎竟是格外有美,是大约淹没在人群中,也能被她一眼寻到的美。 这个时候才觉到,这个人不是上司,不是决定她兴衰荣辱的天,踏踏实实是她丈夫。 宁晏发现燕翎对这缸乌比她还上心,每回来均要问上几句,甚至亲自喂养,今破天荒给它换水洗刷,难道就因为是皇帝所赐?他从来不是这么闲情逸致的人哪。 瞥见他清湛的视线投过来,宁晏挪开目光,视而不见地迈入内室,如霜和如月连忙跟了进去,一个替她掌灯,一个给她端水净面。该梳洗梳洗,该卸钗环卸钗环,有燕翎在屋子里,二人也不敢跟平那般颜笑语,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出。 燕翎在外头等了大约两刻钟都不见宁晏出来,忍不住掀开帘往里瞄,却见小子坐在铜镜前,慢条斯理给自己试妆。 两个丫鬟悄声抿嘴退了出去。 宁晏平不折腾这些花哨玩意儿,她纯粹就是不想出去搭理燕翎。 一贯素面朝天的美人儿,此刻鬓边别了一朵珍珠妆,珠佃贴在眼尾,又用细细的笔沾了褚红点缀,美得似天仙下凡,一想到她昨晚的模样儿......燕翎勾迈了过去,站在了宁晏身后。 宁晏明明已经从镜子里看到了他,却跟没瞧见似的,将妆别好,又开始涂脂,已经够粉润了,她偏生还要涂一层,红彤彤的,跟个小妖似的。 燕翎真是被她气得没脾气了,忍不住双手搭在她肩上,卷起她耳鬓垂下的发梢,轻轻了, “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你看不到吗?” 两个人隔着铜镜对视了一眼, “我看不到。”宁晏面无表情道,嫌弃脂过于丽,又用布巾擦去,重新涂。 燕翎一把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轻轻地笑了起来,眼尾的光熠亮的令人心折,“已经够好看了,不必再涂...” 燕翎从未这般直白夸她,宁晏耳稍有些泛红。 他特别喜她的手,总要以各种姿势捏着。 脑海里闪现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宁晏不自在地将他推开, “我要去沐浴....” 话音未落,人被他径直从椅凳上给抱了起来,二话不说扔去了拔步上。 宁晏气狠了,退至里侧墙壁,一双杏眼眯起跟小兽似的瞪他,“你做什么?” 屋子里放着冰镇,午后又下了场雨,这会儿并不热,燕翎将帘帐一放,将她捉了回来,宁晏蹬着他的小腿,那身皮过于紧实,反而蹬得自己疼,无奈作罢,把脸一撇,半散的秀发遮住了她的娇靥,燕翎将她箍在怀里,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帮她开,眉梢含情, “我早已恭候多时,还遣云旭去账房禀报你,你偏生还要将二婶送去角门,平也不见你这么殷勤,你躲着我,是还在生我的气?” 宁晏哪里是生他的气,事情是自己做出来的,她敢作敢当,一张俏脸已染了红霞,她却犹自镇定,“我身上还没洗,你别闹了...”她试图挪着腿下榻。 方挪出一寸,又被燕翎给按了回来,他欺身而上,清湛的眼平静而明亮,如同星光倒映下来,“我之所以提前回来,是想伺候你....” 宁晏愣了一下,被他这话给砸蒙了,美目渐渐蓄了一眶氤氲,平最聪明的人儿这刻脑海跟浆糊似的,迟疑地吐着,“倒...也不必....” 这两干的事完全超乎掌控,她本以为,以她和燕翎的子,不可能如此出格,二人行房也该是按部就班,不知不觉就已经轨了,有些令她无所适从。 “要的,”燕翎语气温柔,起一束发在他掌心,勾在指尖绕,俯身下去亲吻她,“你昨晚那么辛苦,今晚轮到我来伺候你....” 王婧那的话或多或少对她造成了影响,这门婚事从世俗的眼光来看,着实不对等,那么他必须为她了这杆天秤。 他轻轻地吻着她眉心,一点点去化开她绷紧的那一层壳,哄得她放松下来。 宁晏大约是魔怔了,没有第一时间去推开他,反而受了蛊惑,几乎挂在他脖颈,脸埋在他怀里,任由他双手作祟...... 燕翎也没想到有朝一,他会做一些始料不及的事,但看着她粉面含,如一朵深谷幽兰被他呵护着,绽放出妍丽的姿态,他甘之如饴。 他们一步一步在为对方突破自己的底线。 六月二十这一,京城格外热闹,铜锣街附近的连月台人山人海。 今是一年一度南北两京诗文荟萃赏花宴。 大晋虽迁都北城多年,原先的故都南京依然保存着六部衙门,不少江南贵族盘踞当地,依然有十分显赫的影响力,而霍家恰恰是联系南北两京官宦家族的一个桥梁。 这次的赏诗会以皇城司的名义举办,两都官宦贵女与名门少爷齐聚一堂。 本该是一场阖城瞩目的盛会,却发生了一桩笑闻。 王婧在宴席上口出狂言,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以宁晏身份只配给燕翎做妾,这话传到了正在楼上吃点心看热闹的淳安公主耳郭里,公主殿下大摇大摆下了厅堂,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王婧的席前,抓起一盘酱鸭倒扣在她脸上, “你知道为什么连萧元朗都看不上你吗?就因为你从来不照镜子。” 淳安公主犹不解气,回到雅间挥挥手吩咐内侍几句,这些内侍自小跟随公主胡作非为,折腾人的手段信手拈来,恰恰连月台附近花木繁荫,几名内侍装扮一番进了林子掏马蜂窝。 彼时那王婧狈不堪,羞愤死,同席嚼舌的还有两位姑娘,也都被那盘酱鸭泼脏了裙摆,三人一道骂骂咧咧涌入偏僻雅间,叫苦不迭收拾着,趁此混之际,数名乔装的内侍捂着马蜂窝顺着窗棂往里一扔,关紧窗牖,拴好门栓,躲在外头看好戏。 一伙人均被咬出一脸疙瘩,在雅间内哭得死去活来。 半晌惊动了王家少爷,好不容易将门撬开,一个个衣裳凌,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不消说,一定是淳安公主的杰作。 这里头的三人,一个是刑部王尚书的嫡女,一个是名动江南的萧家大小姐,还有一个是霍玉华。 都是各家的宝贝疙瘩,就这么被毁了容,以后还怎么嫁人。 三位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告去了御书房。 戚无忌闻讯火急火燎赶赴官署区,寻到正在兵部巡查的燕翎,将其拽起, “走,跟我去御书房救人!” 第74章 燕翎一路听了原委,脸沉得跟墨水里拧出来似的,旁人不知底细,他是一清二白,那王婧定是因为萧元朗拒婚,对宁晏心生妒忌,是以恶语中伤,一想起自己温婉端庄的子,成为别人眼中的妾室,他这会儿脑门跟有一团火在窜。 他总算明白当初戚无忌崩了乌木达一只眼的心情,这会儿他得亲自割了王婧的舌头不可。 王婧倚仗的是什么?是王家的权势。 燕翎怒到了极致,脸上反而挂着一丝很诡异的笑,就连悉他的戚无忌都瘆得慌,燕翎在承天门下止了步,从前掏出一折子递给他,“无忌,你先去御书房,我随后就到。” 扔下这话,他着午后炽热的风团往都察院方向疾驰。 戚无忌捏着折子,看着燕翎绯红的背影,就仿佛看见一头游走在理智边缘的兽,他蓦地轻笑一声,旋即脸收起,沉着脸大步朝御书房方向去。 从承天门到午门直至奉天殿,一路都有侍卫盘查,论理戚无忌没有资格进御书房觐见,但戚无忌在军中有一咨议参军之衔,再加之他手握兵部的边关急递,侍卫只得放行。 到了奉天殿,戚无忌先给守门的内侍了一锭银子,旋即让他去通报,内侍得了戚无忌指示,躬身在门口朝里禀道,“陛下,兵部来了边关急递,请求觐见。” 本没有提戚无忌的名字。 皇帝本就被三位老臣哭得脑仁发,听了这声禀,便知来了帮手,兵部的急递,只能是燕翎,立即正扬手,“快宣。” 片刻一道芝兰玉树的身影绕过屏风而来,只见戚无忌一袭五品青袍熊罴补子缓步入内,他双手加眉,呈着一兵部专用急递匣子在前,跪在正中,“臣戚无忌叩见陛下万安。” 皇帝第一眼没认出戚无忌,刚刚进来那一瞬间他眼前一亮,只觉这男子气度不俗,却又不像燕翎,正纳闷是谁,听到戚无忌自报家门,脸急转直下,双眼跟窟窿似的盯着他,木了半晌,方道,“平身。” 戚无忌不卑不亢呈着折子越过三位大臣来到御前,低眉解释道,“臣恰在兵部对接新绘舆图一事,恰遇燕大人,燕大人内急,请臣将此递呈于御前。” 戚无忌来做什么,皇帝门儿清,至于什么燕翎内急,全是借口。 狡猾,跟少时一样狡猾。 皇帝板着脸朝吴奎看了一眼,吴奎接过急递奉给皇帝,戚无忌当即立在一侧,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人已经进来了,又与淳安有关,皇帝正也头疼着怎么处置这桩事,有戚无忌在,或许有些点子,勉强下心头的嫌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赶戚无忌走。 皇帝翻开折子看了一眼,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还是装得脸十分沉重,变得不耐烦,“汝三位之意,朕已明白,朕马上派人去查,倘若属实,朕立即发作淳安公主,给你们一个代。你们且回去,朕还有紧急军务要处置...” 三位大臣坐在底下的锦杌,相互换了神,都是在官场上混得老油条,知道皇帝这话是打发打发他们而已,左右二人目光齐齐注视着当中那人,此人正是南都礼部尚书萧昀,萧家数代公卿,在江南首屈一指,其女萧媛媛,乃萧昀老来女,自小抱在膝盖亲自教她习读,宠得无边,萧昀更是当世大儒,心高气傲,一张嘴皮子从来不饶人。 “陛下,什么边关急报不急报的,您就别糊老臣了,老臣当年跟随先帝爷整顿江南文物典章,什么场面没见过,您若信得过老臣,老臣兴许也能给您参谋参谋...” 一开口把先帝拿出来皇帝,皇帝气笑了。 一旁的刑部尚书王执也适时接话,他的女儿被淳安当众羞辱,他最是恨极, “陛下,您哪里还需要去查,此事朝野皆知,今之事是淳安公主所为无疑...” 他话未说完,只见戚无忌冷冷嗤笑一声,“王大人亲自瞧见了吗?亲自看到淳安公主放马蜂咬你女儿了?” 王执被哽住,凉飕飕觑了戚无忌一眼,对戚无忌出现在此处十分莫名,“我虽没亲自瞧见,不过连月台的人都知晓。” 戚无忌再道,“知晓什么?人抓到了吗?就凭公主殿下当众扣了你女儿一脸酱汁,你就兀自揣测那马蜂窝也是公主所为,没有证据,你刑部尚书是靠着脚指头断案的吗?” “没有证据,敢指正当朝公主,我看你这个刑部尚书也到头了!”戚无忌很不客气道。 皇帝眼看了下戚无忌,忽然觉得这小子也没那么碍眼。 “你.....”王执气得脸颊直,从锦杌拔身而起,指着戚无忌喝道,“戚无忌,你别胡搅蛮,这是人人皆知的事,还要什么证据,陛下不信,现在就把公主及她身边的内侍传过来,臣把人带去刑部,让三家下人相互指认不就完了。” “说得很好。”戚无忌气定神闲接过话,“既然案情还没查清楚,谁给你胆子指正公主有罪,你们王家是要造反吗?” “戚无忌,你少给我扣帽子!”王执气得大跳,他到底是刑部尚书,很快寻到戚无忌的漏,“好啊,你刚刚也承认淳安公主当众扣酱汁在我女儿脸上,此举难道就妥了吗?” 戚无忌颔首,“没错,此举不妥,”他幽幽冷笑问道,“那敢问王大人,你女儿说了什么话惹得公主如此对她呢?” 王执当即一收声,气势弱了一大截。 皇帝刚刚一直听三位老臣哭哭啼啼,还没功夫细问,这会儿见情形不对劲,眯着眼问,“说了什么?” 王执把头一,拢着袖不敢吱声。 其余霍萧两位大人,也站起身,纷纷不语。 戚无忌横扫了三人一眼,朝皇帝拱手,目寒凛,“陛下,王家女伙同萧霍三人,在连月台庭中大放厥词,侮辱燕世子夫人,骂她出低微,只配为妾,此三人不知廉,不知礼教,不修口德,心思歹毒,恶之至,如此恶妇,别说是用马蜂窝咬,以臣之见,就该拔其舌,剃其发,永世不得出门见人!” 王执三人牙呲目裂,指着戚无忌道,“放肆!” “你们才放肆!”皇帝怒火中烧,顺手将御案上的砚台一拂而下,喝道,“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女儿?还好意思来这奉天殿告状?” 王执与霍伯庸二人当即悻悻不作声,倒是萧昀拢着袖,大着胆子辩了一句,“陛下,此举着实不对,臣已呵斥了她,不过她们一群女儿家口中有失,也很寻常,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用马蜂窝咬啊,陛下呀,您可是没亲眼瞧见,臣那女儿生得是如花似玉,如今脸上坑坑洼洼....” “也很寻常?萧尚书此言简直诛心之至,吾闻那恶意中伤之言,此刻正在府邸寻死觅活,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端了你萧家!” 随着寒声一落,燕翎面如阎罗掀起绯蔽膝大步迈入,他先朝皇帝拱手施了一礼,旋即立在戚无忌身侧,凤眼狭长如锋刃,堪堪扫去一眼,王执三人均噤若寒蝉。 换做平,三人也不惧燕翎,实则一是心虚,二是燕翎到底非戚无忌可比,他身居高位,很可能是未来的首辅,谁也不敢撄其锋芒。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