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燕珺同时松了一口气。 宁晏这厢要将宁雪带去惩戒院,由寺庙的人来处置,宁宣只得将看热闹的人轰走,最后拖着她到了一偏僻的院子。 “宁晏,你到底安得什么心,都是一家亲姊妹,你却当着外人的面来算计自己人。” 宁晏立在廊庑外,紧了紧披衫,淡声道,“长姐,你撺掇着自己妹妹丢人现眼,是嫌宁家声誉不够坏吗?还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任由你耍心眼?” 宁宣脸极是不好看,指着梅园方向骂道,“让雪儿嫁给燕珺有什么不好,大家都是庶出的,谁也不亏了谁,一家姐妹成为妯娌也算美谈,你非得跟宁家断得这么干净吗?还是你们燕家早就倒向了东?” 宁晏心倏忽一紧,抬目幽幽看着她, 也对,随着粮荒一案渐渐浮出水面,霍家现在被架在火上烤,舆论风声对霍家与三皇子越来越不利,三皇子这是狗急跳墙,想拉拢燕翎。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朝政,但我知道,人要坐着吃饭,不能跪着讨米...”她斜了一眼跪在院子里狈不堪的宁雪,带着燕家人大步离去。 宁雪听得宁晏那话,双目一阖,泪水横陈,“长姐,我早就告诉您这招不灵,您非不信,非要按着我来丢人,这下好了,我也没脸见人了,四妹妹被莲姨娘牵连,如今嫁不出去,我也跟着无处安身,还请长姐以后安生些吧,咱们宁家没沾着您的光,反倒名声越来越差劲...” 宁宣看着宁雪软糯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跺跺脚,气得拂袖离去。 宁晏回到客房,下人已取来斋饭,各家回房用膳,宁晏顺带问了燕珺心意,燕珺支支吾吾点了头。午后宁晏请崔夫人过来喝茶,崔夫人笑容面朝她颔首,“成了,我家那丫头是个好的,你放心,该教的我会教她,绝不让她给你麻烦,对了,她一再称赞你,说是以后要跟着你学呢。” 宁晏摇头叹息,“哪里,我这是掰开伤口擦盐,无可奈何,面对无赖,你只能比她更无赖。” 崔夫人押了一口茶,深深看着宁晏,“弟妹这子合了我的脾,我也是这般认为。” 如此一来,两对新人都看对了眼。 接下来燕家又要办喜事了。 眼见天不好,大家赶忙收拾行囊回京,偏生门还没出,急雨浇下,寒风裹来,顷刻间门庭了一大半,大家只得躲在客房内歇着,避避雨再行筹划。 宁宣气急败坏回了听音阁,沿着楼梯上来阁楼,看到三皇子盘腿坐在罗汉上与人对弈,那人穿着一身黄的道袍,浓眉大眼,眼神却极为犀利,他瞧见宁宣进来,无声施了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三皇子余光瞥见宁宣蹑手蹑脚走进来,他头也未抬,问道,“怎么样了?” 宁宣跪在他身侧沮丧道,“没成,那宁晏半路掺和一脚,阻拦了我的计划。” “是吗?”三皇子眉头一挑,手中捏着一棋子,兀自思量棋局,经过一年的浸润,他浑身也染出几分天潢贵胄的沉稳来。 朝廷内外明里暗里有人来投靠他,他身边聚了不少三教九,今到此,并非陪着宁宣游山玩水,而是来见一要紧的人物。 宁宣见三皇子许久没吭声,嘟着嘴埋怨道,“殿下,妾身已替您试过了,燕家是铁了心不接受您的招揽,您也瞧见了,东老臣暗地里走访燕翎,宁晏又一而再再而三撇清与宁家关系,三司查案,于霍家如此不利,也不见燕翎搭把手,种种迹象已表面,燕翎已倒向东,殿下,宁晏是燕翎的心头,您对宁晏下手,便能拿捏燕翎。” 三皇子闻言将棋子一扔,冷冷瞅着宁宣,“我看你心我大业是假,借机跟宁晏报私仇是真,你可知当初我去燕家说情,燕翎为什么二话不说便把你的婚事让给我吗?” 宁宣想起当年的事,心中顿生了几分复杂,她垂下眸道,“幸在他没耽搁我的婚姻,否则我哪里能嫁给殿下您?” 三皇子对着她的阿谀奉承已无动于衷,只道,“除了他不喜你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女人不兴趣。” “宁晏再好,也比不上他心中的抱负,你放心,我已有法子对付燕翎。” 宁宣失望地瘪了瘪嘴,三皇子不听劝,她不如告诉霍贵妃,决不能留下宁晏这个隐患。 大约下午申时,雨渐渐小了,大家陆陆续续下山,燕瑀亲自搀着母亲褚氏先走,宁晏担心路上打滑,又吩咐燕珺与两名婆子去照顾崔夫人姑嫂。 她反倒落在最后。 金山寺下山的台阶陡峭,今上香的人不少,知客僧在地面铺了厚厚的草结绳,还是有人时不时滑倒,宁晏行到一半,见前方廊道拥挤,只得躲在飞檐处的三角亭歇着。 寒风鹤唳,细雨如雾,宁晏方才凝立片刻,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的笑声, “三妹妹今也上山礼佛来了?” 宁晏听得三皇子的声音,脊背一凉,她连忙转身朝他屈膝行礼。 “给殿下请安...” 三皇子穿着一身月白常服,负手而立,似翩然君子。 宁晏悄悄瞥了一眼他身侧,除了一名内侍,再无旁人, 虽说是亲戚,却也得避嫌,宁晏刻意退开几步,垂首默立。 这该是三皇子第一次这般近距离打量宁晏,不知是不是礼佛的缘故,宁晏今未施粉黛,面颊被冻得微有些粉,如凝脂,寒烟笼罩,那双杏眼却乌亮有神,当真是雪魄之姿,无人能及。 三皇子痴痴望了片刻,忽然问道,“还喜那陌上如玉的少年君子吗?” 宁晏闻言眉头微皱,回想当初行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不是这三皇子又是谁。 她极力平呼,“殿下说笑,不过是臣妇酒后胡话罢了,岂能当回事?” “哦?”三皇子目光又往宁晏细觑了一圈,“你与燕翎成婚两年有余,至今未孕,我还当你们夫妇情并不好呢。” 燕翎出归出,一个不疼人的丈夫谁又乐意,况且房之夜被丈夫冷落,换谁都能记一辈子,燕家如此不识抬举,等他上位,少不得要料理燕家,届时再纳她为妃,也不用再惦记着。 宁晏听得这话,只觉万分抵触,隐隐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心口没由来涌上一股恶心。 她愣是住翻涌的不适,朝三皇子屈膝,“孩子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时辰不早,臣妇告退。” 她从容施礼,搭上如月的手臂,出了亭子,顺着拥挤的人群往下去。 眼前人脸晃动,雨雾婆娑,脑海一遍又一遍回想三皇子的话,越想越觉得可怕,若是这样一个人当上了皇帝,她将来哪有活路,不仅她没了活路,燕家也必是万劫不复。 宁晏脸变得铁青,深一脚浅一脚,由婆子丫鬟前后簇拥来到山坪下,其余人已上了马车,宁晏一头钻进马车,那口气还来不及卸下,抬眸见一人端坐在马车里。 对上那双悉又深邃的眼神,宁晏眼眶顿生酸楚, “栩安....” 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他,被恐惧支配的身子跟一团火似的扑在他怀里, 燕翎紧紧将她圈在膛,眼神锐利得如同一把杀人的刀,“不怕...我在。” 午后雨势渐起,他便打官署区冒雨疾驰来金山寺接她,多事之秋,他不放心宁晏在外头过夜,不成想恰恰听到刚刚那番对话。 越是震怒,他反而越沉得住气。 燕翎细细安抚她许久,一遍一遍告诉她,“一切给我。” 待回府,已是潇潇雨歇,天渐开,这一夜,燕翎哪儿也没去,夜里二人就宿在书房。 宁晏一遍遍吻过他的喉结,试图通过亲密来缓解心中的不安,燕翎用力回应她,尽可能给她踏实和安稳,书房是他最私密的空间,这件内室与书房之间的夹层更是藏着他多年的密辛,这里四处机关重重,也是他最隐秘最安全之所在。 朝中波云诡谲,东与三皇子怕是要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他希望她在最安全的地方。 燕翎轻轻啄了啄她的额尖,一点点将这间书房的秘密悉数告诉宁晏, 宁晏怔愣看着他,“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黑暗里,他睁开幽黯的眼,还不曾褪去的情与曾经有过的隔阂都在这一刻消融,他看着钝钝的她,“俏俏,我从十二岁上战场到如今已十一年有余,我从来没有怕过,但现在我怕了,因为我有了软肋...” 那个软肋就是她..... 宁晏脑海有那么一瞬间的混沌,心头泛起绵绵的酸楚, 她被人抛弃过,被人厌烦过,被人喜,甚至被人嫉妒,又或者无坚不摧地站出来去保护别人,却从来没有人把她视为软肋。 她骨子里要强了一辈子,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她会成为别人的软肋。 她怔怔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安置这个软肋?” 燕翎角牵了牵,“若我是你的软肋,你会怎么办?” 深夜的墙下,吴奎亲自提着一盏风灯,引着皇帝来到慈宁外,想是刻意遮掩行踪,这一路竟看不到一个内侍,雨后的道格外静谧,寒风夹杂着气扑落在皇帝面颊,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吴奎先去里头禀了一声,片刻又回来搀着皇帝进了内。 太后被人扶着往软塌上坐着,她老人家畏寒,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貂绒,人了一个暖和的手炉给她,她抱在怀里,看着疲惫迈进来的皇帝,出冷笑, “皇帝总算舍得来找哀家了?” 皇帝苦笑,这几因为粮荒的案子,朝廷快掀了个底朝天,他也被吵得身心疲惫,他坐在太后下方的锦杌,道,“虽还差点关键证据,但霍家大约是保不住了。” 太后问,“老三可参与其中?” 皇帝摇头道,“是霍家人一手控,与老三无关。” 太后听出皇帝弦外之音,轻哼了一声,“那也不能说明他无辜,他若当真有心,早早将事情禀报与你,你也不会被霍家蒙在鼓里。” 皇帝沉默片刻道,“母后所言极是,只是大义灭亲的事也不是谁都做得出来。” 太后反讽道,“是啊,他舅舅是亲人,你就不是亲人了?你还是他的君上呢,无论如何,三皇子犯欺君之罪。” 母子俩都是聪明人,一来一去,已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皇帝不由头疼,“母后,并非儿子非要立老三,樾儿太小了,谁也不能料到将来会出什么事端来,儿子不敢大意。” 太后目幽黯,“皇帝啊,你想过吗,樾儿继承大统,老三将来也不过是今之程王,可一旦老三当了皇帝,你觉得他会留一个宗法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世吗?太子为国为民,皇帝不会亲手把他最后那点骨血给葬送了吧?” 皇帝心猛地一,他双目睁大,嘴狠狠抖动了几下。 太后再道,“你皇爷爷访仙求道二十载,从未升朝议事,你见朝廷了吗?外有内阁,三法司与六科给事中,内有司礼监和东厂,内外相制,层层监察,别说有皇帝,便是没皇帝,朝廷照样运转。” “哀家还没死呢,你是我儿子,正当盛年,还怕不能将孙子培养成人?立嫡长孙为皇太孙,方是正理。” 太后一针见血戳中皇帝软肋,皇帝脸得通红,渐渐拿定主意,“成,儿子听您的,立樾儿为皇储。” 自太子薨逝,皇大内不少内监和女暗中投靠了霍贵妃。 皇帝前脚踏入慈宁,消息后脚被递去了霍贵妃的永寿。 彼时霍贵妃正去衣簪准备就寝,听到这个消息,打了个灵,“陛下半夜探望太后去了?” 那婢道,“这是慈宁管炭火的嬷嬷递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霍贵妃眼登时一冷,将簪子一扔,“皇帝隔三差五都会去探望太后,可每每皆是有外人在场,为何,他怕太后干政,不敢私下见太后,如今眼巴巴去寻太后,必定是商议储君人选。” 婢担忧道,“娘娘,霍家出事了,您为何一点都不着急?一旦霍侯倒下,咱们三殿下岂不没机会了?” 霍贵妃摇摇头,“你不了解陛下,霍家的事,晨儿一无所知,他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陛下要的就是霍家倒下,他才会心甘情愿立晨儿为太子!” “那您的意思是,陛下已定了咱们三殿下为太子,这是去问问太后的主意?” 霍贵妃眼底浮现苍茫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如此,但太后心思幽深曲折,不一定会答应。” “那怎么办?” 霍贵妃沉片刻,转身过来吩咐她道,“你现在去一趟乾清,就说我今得了一盆极好的十八学士,邀请陛下过来赏花。若陛下过来,便是定了晨儿的意思,若陛下拒绝,怕是有变。” 霍贵妃侍奉皇帝多年,早就把皇帝的脾摸得透透的。 婢领命而去,大约是一刻钟后,婢灰头土脸回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心如死灰道,“娘娘...陛下今乏累,改再来探望娘娘您....” 霍贵妃猛地打了个哆嗦,看着镜子里重新梳好的妆容,抚着那风韵犹存的面颊,愣了半晌,眼凄凄厉厉道,“看来我还是赌错了...” 婢挪着膝盖往前泣道,“没了霍家,您和殿下便是刀俎上的,娘娘,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呀。”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