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之人耳力自然不比常人,裴煜屏气凝神。 恰好前些子下了大雨,雷劈古树,横在路边。裴煜拽紧缰绳,四下张望,很快发现那声音从何而来。 翻身下马,顺着那声音往前走,意外在一泥泞草堆中发现一只玄风鹦鹉。通身雪白,冠羽为淡黄,嘴为象牙白。 左翼受伤,血不止。 裴晏就在身后不远,裴煜扬高手中的小东西,笑言:“不想这地偏僻,居然还能寻得这样一物。” 裴晏只停在裴煜不远处,目光淡淡,并无下马的打算。 裴煜在军营待过,寻常伤口包扎皆学过,然若是一只鹦鹉……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方丝帕,为鹦鹉左翅上。 “貂崽长安不喜,这鹦鹉她应当是喜的。”裴煜凑近了瞧,细细端详掌中的玄鹦鹉,“也不知这鹦鹉能不能说话。” 心里念着沈鸾,裴煜不自觉弯弯眉眼,警戒心降去大半。 风声忽歇,脚边只剩下重重树影。 裴煜正疑惑脚边黑影骤然变大,他抬头,视线直直和马背上的裴晏对上。 再然后,他看见裴晏朝自己举起了弓箭。 …… “娘娘,皇后娘娘!太医呢,来人!快找太医来!” 自那断臂出现后,观景台瞬间成一团。人围着皇后打转,也有人双腿发软,强撑着扶住自家主子。 早在看见断臂的那一刻,沈鸾脸上血全无,那断臂光秃秃的一只,手掌全无,本辨不出何人。 她提裙匆忙奔至台下,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只有五皇子和六皇子进了密林?” 小太监垂首:“是。” 眼前一黑,沈鸾脑袋空空,险些往后跌倒。 幸而裴衡眼疾手快扶住:“卿卿。” 裴衡的脸算不得好,攥着沈鸾的指尖发凉,他沉声:“多派些人,立刻进密林,活要见人,死要……” 腔发紧,裴衡咬紧牙关,目眦裂,总不舍将那二字道出。 猎场上黄尘天,忽的却听一阵马蹄声遥遥传来。 裴衡攥紧沈鸾手指,猛地仰起头。 裴煜策马奔腾,于光下飞奔而来,衣衫染了血迹,眉宇间却是掩盖不住的得意张扬。 “卿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本以为出事的人此刻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沈鸾心跳骤停,顾不得礼数,扑向裴煜:“你的手呢,手呢?” 裴煜一双手完好无缺,沈鸾惊慌趔趄,劫后余生一般:“幸好,幸好。” 脑中一转,沈鸾倏然瞪圆眼,若出事的不是裴煜,那便是…… 耳边马蹄声骤响,裴晏乘马而来,月白袍子血迹斑斑,高坐马背上,居高临下朝沈鸾瞥去一眼。 …… “幸而只是虚惊一场,六皇子并无大碍。” 皇后晕倒后,被众人扶着上了轿子,回了寝殿。太医施针后,皇后终于悠悠转醒。 听贴身侍女秋月道这么一句,皇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秋月端着药汁,服侍皇后用下:“我们殿下和五皇子在密林遇见了黑熊,幸而五皇子相助,我们殿下才平安无事。听闻太监送上来的断臂,是静妃侄子的。” 只可惜那人常年眠花卧柳,没了好几天家人也没当回事,只当他又跑出去鬼混,不想他竟是丧命于黑熊口中。 秋月坐在脚沿上,细细喂药,又着人取了饯来。 皇后摆摆手,着眉心,吩咐秋月在寝殿中点了斗香。 秋月扶着皇后进了佛堂,又铺了大红短毡拜垫。 皇后跪下上香:“菩萨保佑。” 她眼中泛着泪光,不敢回想当年长子受伤一事,“若是煜儿也……” 皇后泣不成声。 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通报,皇帝踩着月光而来,恰好听话皇后最后一句,他皱眉:“煜儿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皇后忙福身请安。 “免礼。”皇帝虚虚将人扶起,“皇后的身子……可大好了?” 皇后垂首低眉:“臣妾身子无大碍,只是今之事……”她轻攥巾帕,拭去眼角泪珠,“臣妾不求其他,只求衡儿和煜儿平平安安,早成家。陛下不知,臣妾今瞧见那断臂,便想起当年衡儿……” 皇后哽咽着,再发不出只言片语。 少顷,方强颜笑,“幸而当年还有长安陪伴在侧。” 皇帝脸上终于有了片刻动容:“长安善良。” 他手握迦南木珠,不动声转动着。良久,方道:“太子年纪不小,让钦天监寻个好子,他和长安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 第二十二章 明月高悬树梢,佛堂香烛辉煌,烛影摇曳。 皇帝只略坐了一坐,便起身离开。 巍峨殿灯火通明,一众奴仆手持戳灯,站在皇后身后,目送皇帝远去。 雾霭沉沉,空中尚有斗香的香气残留。 秋月提裙款步,待皇帝离,急急福身,脸堆笑:“奴婢给娘娘道喜了!” 罗琦穿林,乌泱泱的人,都跪下道喜。 “平身吧。”皇后拂拂衣袖,不染半点尘埃,眉眼笑意盈盈,“太子大喜,中上下每人赏银十两。” 殿人双膝跪地,齐齐道:“谢皇后!” 秋月扶着皇后的手进殿,低声浅笑:“赏银奴婢早备下了,哪需要娘娘开口。” 秋月是皇后的贴身侍女,地位自然非寻常奴仆可比。皇后转而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秋月虚虚欠身:“奴婢也非未卜先知,只是今儿晨间在殿外撞见一只喜鹊,料想娘娘近必有喜事,不想这喜竟来得如此快。待太子殿下成了婚,娘娘也可安心了。” 皇后眉眼染上几分忧愁:“我衡儿本该是天之骄子,若非那些小人背地里下毒手,他何至于……” 手中巾帕攥紧,皇后再次落下泪。 秋月忙替拭去泪水,又着人端了盥洗之物进屋,为皇后净面。 “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又得上天垂怜,任那些小人再怎样,也越不过他去。何况以后有了长安郡主……” 秋月弯眼笑笑,“娘娘今没看见,我们六殿下出事,郡主差点孤身进密林找人,幸而太子殿下劝住了。旁人或许是虚情假意,然郡主却万万不是那种人。” “长安自然是好的。”皇后悠悠叹口气,烛影跃在她眉间,“当年出事,人人都想看衡儿笑话,只有长安一心一意为衡儿好。” 她笑笑,“我现在只盼着,她和衡儿和和睦睦,早诞下皇孙,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后行自上而下,人人喜气洋洋,然静妃寝殿,却是愁云惨淡。 自打小太监在密林搜出好几块断臂断足,静妃已昏过去好几回。 那黑熊凶残,将人啃得零零碎碎,只大腿还有残留的胎记,可以辨认一二。加之后来太监又从附近翻出衣衫,更能坐实死者的身份。 裴仪甫一回到寝殿,殿抑随之而来。人人人自危,不敢在此时去犯静妃的霉头。 裴仪款步提裙,悄悄放轻脚步,无奈还是被静妃发现。 “是仪儿回来了吗?” 裴仪鬼鬼祟祟的身影顿住,无奈,只能松开曳地长裙,掀开秋香软帘进屋。 “母妃,是仪儿吵醒你了吗?” 静妃懒懒倚在美人榻上,纤纤素手着眉心,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你表兄出了那种事,母妃怎么睡得着?” 她双眼通红,“母妃只要闭上眼,就看见你表兄血淋淋躺在地上,被那畜生一口一口……” 静妃再也说不出话,只拿帕子拭泪。 寝殿幽幽藏香弥漫,烛光晃动。 静妃低声呜咽。 那黑熊虽叫裴晏和裴煜杀了,然逝者已逝,终再回不来了。 “也不jsg知是谁这般狠心,竟做出这样的事。” 裴仪目光闪躲,她半蹲于脚踏上,贴心为静妃拭泪,又唤人去取了金镶双扣玻璃薄荷香盒来,叫静妃闻上一闻。 这薄荷香膏是太医院制的,若是头疼,闻上一闻,或可缓解一二。 静妃捏着眉心,摆手示意侍女合上盖子。 裴仪轻声:“母妃觉得身子如何,可要仪儿唤太医来?” 静妃苦笑:“我这是心病,太医来了也治不好。” 裴仪心跳骤跳,佯装不解:“母妃这是……何意?” 殿香烛摇曳,静悄无人说话。 静妃缓缓抬起头,盯着裴仪看了好半晌。 人知静妃有话对裴仪道,欠身悄悄退下,临走前还不忘将菱花槅木门带上。 裴仪狐疑,左右张望:“母妃有话要和我说?” 静妃收了薄荷香盒,神情比之先前淡然不少:“今儿下午,你舅母来了一趟。”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