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沈鸾喜那江上的细乐声,阮芸当即叫人做了一艘画舫,供沈鸾游乐。 博古架上置着价值连城的红珊瑚,阮芸担心沈鸾受委屈,所以她屋里的一切,样样都要最好的,皆是阮芸一手持。 茯苓小心翼翼搀扶着沈鸾起身,杨妃牡丹蝶纹织金锦衫轻薄,衬出沈鸾盈盈一握的纤纤素。 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光潋滟。 画舫泊在岸边,茯苓和绿萼一左一右,搀扶着沈鸾下了画舫。 美人翩跹袅娜,云堆珠髻。 江南青州文人雅士居多,闲时诗作对,附庸风雅。 刚到青州那会,沈鸾出门,马车上必是各家公子送来的桃花枝。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可惜沈鸾不常出门,如今在画舫待上片刻,岸边已有不少公子候着。 柳垂金丝,沈鸾一登岸,眼前当即晃过一道人影。 那人手执诗文,折扇挡住半张脸,出口成诗:“沈姑娘觉得邱某这诗如何?若是沈姑娘喜……” 话犹未了,忽而身后传来一声讥笑:“你这诗不单沈姑娘喜,我也喜,听了容易入眠。” 邱公子面红耳赤:“你……” 那人等不及,伸手拨开邱公子,移步至沈鸾身前:“沈姑娘,这是家母做的桃花酪,姑娘尝尝可还喜?若是喜,改我再叫家母……” “这桃花酪我却是喜得紧,替我谢过秦夫人,改我定当登门道谢。” 倏然,身后遥遥传来一声笑,墨绿软帘掀开,阮芸扶着侍女的手,自马车上而下。 秦钰众人皆知阮芸的身份,拱手抱拳:“阮夫人。” 知晓自己的心思被阮芸戳穿,秦钰也不恼,只笑:“沈姑娘若是喜,也可随阮夫人一起,秦某家里虽……” 阮芸狠剜人一眼,她笑盈盈:“还不走?” 一众公子作鸟雀散。 沈鸾眉眼弯弯:“姨母怎么来了?” 阮芸轻笑,挽着沈鸾的手上了马车:“我若不来,你不定得花多少功夫,才甩得掉那些人。” 她凝望沈鸾一张脸,面如桃花,一双杏眸似秋水,明眸皓齿,莺妒燕惭。 这张脸,真真是像极了姐姐,当年姐姐出门,也是被人围得水不通,寸步难行。 往事于沈鸾而言无异于道道伤疤,阮芸不沈鸾伤心,只道:“这秦公子虽然胆子大,人倒是好的。他们家就住我们隔壁,先前我碰着他母亲两三回,却是个可人儿,也怪不得秦老爷疼她,逢人就吹嘘他家夫人有多好。” 沈鸾倚在阮芸肩上,笑靥如花:“姨夫对姨母也是好的。” 阮芸睨她一眼:“说他做什么。”她搂着沈鸾的肩头,笑得温柔,“秦家那样的人家,虽不算大富大贵、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 “姨母。”沈鸾听出阮芸的弦外之音,双眉稍拢,“姨母莫不是嫌弃我昨多吃了两碗饭,想早把我嫁出去?” “胡说八道!姨母怎么可能嫌弃你!”阮芸着急,她自然是不急着沈鸾嫁人的,若是沈鸾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阮芸更是乐意。 只是…… 她望着沈鸾一双眼睛,忽而想起自己先前在天水镇那会,彼时阮芸还不知晓裴晏的真实身份,然她却实实在在见过沈鸾笑开怀的模样。 那样明朗的笑容,在那次走水之后,阮芸就再也没见过了。jsg 裴晏是五皇子,还是如今的新帝,那吃人的皇害了姐姐一生,阮芸自然不肯让沈鸾再进京去。 阮芸轻轻叹口气:“你若是不喜秦钰也无妨,姨母再帮你相看别的就是了。” 沈鸾无奈垂首:“罢了,我近来不想这些。” 阮芸焦急不安:“可是那个裴……” 一语未了,阮芸惊觉直呼皇帝的名讳是大忌,忙收了声,她低头,“姨母只怕你还念着他。” 沈鸾角挽起几分笑,目光低垂,视线落在脚尖:“不会了。” 沈鸾声音低低。 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当身处火海,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不曾想会被阮芸救出。 沈鸾自幼身上戴着一个月扣,小的时候她还奇怪,怎的那月扣只有“”,缺了“月”。 后来遇上阮芸,沈鸾方知那月扣的“月”在阮芸身上。 两方玉扣合二为一,方是完整的月扣,那是生母留给沈鸾唯一的物什。 而那鸠占鹊巢的沈氏…… 沈鸾低垂着脑袋,手中丝帕攥紧,当谋害自己的人心思歹毒,一把火烧干天安寺,连着沈氏和沈廖岳住的客栈,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那两人……自然也命丧火海。 而裴晏,弑父杀君,谋权篡位,他如今已是万人之上,得偿所愿,想来亦不再记得自己。 沈鸾也不想沾染京中是非,平白无故害了阮芸一家。 她挽,不知是在回复阮芸,还是在自言自语:“……那些事,我早忘了的。” 马车缓缓在乔府门口停下,一众奴仆手持羊角灯,垂手侍立在乔府前。 黄昏地,长街寂静,忽而闻得隔壁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秦老爷中气十足的声音。 “逆子!那是你娘亲手给我做的桃花酪,谁叫你都吃了!” 飞狗跳,吵闹不断。 秦老爷怒气冲冲,挥着木将秦钰轰出家门,吩咐家丁:“今夜谁也不肯给他饭吃!” 哐当一声,秦府大门紧闭,只有一左一右两头石狮子作伴。 秦钰拍打府门:“爹,不让我吃饭你赶我出门做什么,我今夜……” 余光瞥见台阶下沈鸾一行人,秦钰清清嗓子,重束衣冠,言笑晏晏犹如翩翩公子。 “让阮夫人和沈姑娘见笑了。”他眉眼堆笑,拱手作揖,“今夜可否叨扰府上一晚,秦钰所求不多,一碗米饭足矣。” …… 落余晖,黄昏散尽。 蓬莱殿静悄无人耳语,崇阁巍峨,一众人身着华服,低垂着头,双手捧着漆木茶盘。自廊檐下穿过。 忽而瞥见园中那几株红梅,又觉心生诧异。 去岁裴晏命人砍去蓬莱殿中的红梅,众人只当他是对已逝世的长安郡主不。 然没想到砍去红梅后,裴晏又从别处移来红梅,命重新种下。 裴晏从不在养心殿留宿,只夜踏足蓬莱殿。新帝残暴无情,就连先前服侍裴晏的李贵,也因做错事被打断一条腿,从此中再无人见过他的身影。 落西斜,余晖洒落在廊檐下。 红映照在裴晏眼中,恍惚之际,他好像又回到了去岁那。 他想着沈鸾还在别院等着自己,想着自己出门前,沈鸾含情脉脉的那一声“待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手里握着沈鸾那四不像的木雕,裴晏角难得浮现一点笑意。 快马扬鞭,马不停蹄。 落溶金,接自己的,却是天安寺被焚的消息。 而沈鸾,亦在那场火海中丧生。 地藉,天安寺几乎被烧得光,山门的牌匾摇摇坠,布尘埃和灰烬。 裴晏站在废墟前,双目平静无波:“夫人呢?” 他低声,又问了一遍,“……夫人呢?” 李贵双膝跪地,额头贴着地面:“主子……” 裴晏等不及,大步星走向李贵,一手提起李贵的衣襟,他猩红着双目,一字一顿。 “夫人呢?” 领口勒得李贵不过气,脸上泛红,只余双手在空中晃动。 李贵吐字艰难:“是、是奴才的主意,主子若是要怪……” 哐当一声,李贵被裴晏狠狠摔在地上,他俯身,手指扼住李贵的喉咙,指尖泛白,可见力道之大。 他留了暗卫在别院,李贵担心裴晏在岛上孤立无援,自作主张将暗卫调走一半。 气息渐弱,李贵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响:“奴、奴才……” 裴晏加重手上力道,又狠狠将人往地上摔去。 越过李贵,裴晏直往沈鸾最后所在的偏房走去。 那偏房早就被火烧得一干二净,灰尘漫天。 裴晏站在废墟上,眼前晃过的,是出门前沈鸾那张笑脸。 她说,会等自己回来的。 她说,待他回来,他们就成亲。 手指扒出了血,裴晏跪在地上,他不厌其烦,一遍遍翻找废墟下的残物。 有时是断臂,有时是烧得不成形的头颅。 不是不是,都不是沈鸾。 裴晏活在微弱希望中,他怕寻不着沈鸾,又怕寻着了,对方只剩下一堆灰烬。 在天安寺搜了五天五夜,裴晏不眠不休,一双眼睛红得吓人。 摆在他眼前的,却是六十只断臂,九十六只脚,还有些看不出人形的组织。血模糊,触目惊心。 有的人运气好,还能剩下一断指,而有的人,却是尸骨无存。 耳边哭嚎声不绝于耳,丧失亲人的家人哀痛,放声大哭。 有母亲搂着儿子的断脚,哭瞎了一双眼睛。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