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局促和忐忑落入严融之眼底,他敲了敲抵在桌面的手指,低叹。 除了最初让他上门念书,对于严融之付出的善意,林殊文总是小心谨慎地衡量,一旦接受,总想找机会偿还。 他看轻自己的木雕手艺,纵使严融之此刻出于真诚,另一半暗怀私心,但有了第一次念书的私活,林殊文恐怕不会接受。 这场雨让严融之在旧屋待到很晚,干脆做了晚饭和林殊文一起吃。 他取下挂在屋檐的冬瓜,切一半,去皮切成片,熬了清淡的冬瓜片汤。又将制干的云耳泡开,做了凉拌云耳,洒上碎花生和醋,加少于糖,酸酸甜甜,林殊文喜吃这道小菜。 吃完晚饭又用石灶生火烧水,往木桶倒入热水,叫林殊文泡一泡,祛除寒气。 对淋过大雨且身子薄弱的少年而言,光喝姜汤并不够,严融之目前能想到的,也只有让林殊文泡会儿热水,早些躺下休息。 因记挂少年的身子,严融之坐在堂屋静候时并无什么杂念。从门后看见泡了澡出来,热水熏得小脸红扑扑的林殊文,他心头一软,道:“早点睡下,雨停了我就熄灯离开。” 林殊文呐呐,杵在高大的男人面前,垂首不语。 乌黑柔顺的落发披在少年身后,烛火在那青涩柔软的面庞镀上一层温润的光,严融之甚至看清对方左耳下的那颗小红痣。 少年身上的皂香夹着温暖的气息愈发明显,几丝晃动的杂绪浮上严融之心头。 屋外的狂风吹得窗檐框地响了下,把此刻沉默的两人惊回了神。 严融之当即拿了一条木栓在窗后使其牢固,扭头望去,林殊文跟在身后,眸子明亮。 他开口,嗓音变得低哑:“到屋里睡。” 林殊文听话地进了屋,直躺在上,身子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闭眼。 肆至半夜的暴风雨静下,严融之离开前进屋看了眼沉睡的少年,替他把落到腹的薄褥拉回肩膀,掌心触摸前额和小巧的脸颊,没有发热,这才放心。 ** 雨后河岸涨水冲上许多鱼虾,林殊文一早就被莫布叫醒,随口吃了个馒头就拿着鱼篓沿河岸边走边捡虾螺河鱼。 馒头似乎半夜蒸过,一早就摆在桌上,咬起来蓬软,是严融之走前替他热好的。 林殊文有点心不在焉,他捡到不少虾,在河岸洗干净手脚,没回家,而是去严宅,在门外叫了管事,把一篓虾给对方。 管事诧异。 林殊文道:“给严爷吃的。” 管事:“……小先生不见主子?” 林殊文动摇了一下,最后艰难摇头,道:“我还要去莫布家买木,今就不进去了。” 管事皱眉,心想什么木头在他们这儿买不到?若林殊文愿意,他要的木可随意拿。 可林殊文偏偏不愿事事都承严融之的一份情,他又问:“严爷昨淋了雨,回来后可有生病?” 管事道:“主子无事。” 林殊文安心,把花了一个上午捡的虾送到,又赶去莫布家买木,午后打算留在家里做簪子。 ****** 管事拎起一篓虾走到书房,严融之眉头轻跳:“他来了?” 管事开口:“小林先生来了又走了,虾是送给主子的。” 又道:“先生要跟别家买木,为何不向主子买?” 严融之低头,失笑。 “他怕承我的情。” 对林殊文好一分,他便想还十分。 眼前浮现雪团似的瘦弱少年拎一篓虾上门报恩的画面,严融之便觉得天底下没有谁比林殊文更诚挚可,又让人怜惜。 严融之低叹,忽然道:“我病了。” 管事:“啊?” 主子何意? 严融之:“接他过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 修猫走半步,严爷可以把九十九点五步走完。 第35章 林殊文在旧屋刻了一下午花簪, 抬头遥望,惊觉视野都有些眩晕了。 他把簪子和刀具收进盒子,含了颗枣在嘴巴。 他走去院子, 弯从菜地里拔了几小葱,捡些青菜叶子。 青菜叶子剁碎了拿去喂鹅跟, 准备淘米烧饭,罗文来了。 罗文道:“小先生, 我家主子病了,你要过去看看不?” 林殊文心里一惊:“病了?” 管事不是说没生病么。 罗文道:“对啊。” 撒谎撒得面无改, 罗文暗暗佩服自己。 林殊文连手都来不及擦, 道:“我过去看看。” 昨两人一起淋过那场大雨,严融之对他照顾有加,既熬姜汤又是做饭烧水,林殊文内心过意不去。 罗文碰碰鼻子:“小先生请上车。” 上了马车的林殊文一会儿问一句,罗文正心虚,道:“我怎么说都不做数, 还是小先生亲自瞧过才好。” 车到严宅,林殊文几步下了车,若非罗文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 差点被绊倒。 行至院子最深处的寝屋, 四周静悄悄的, 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林殊文站在门口敲了一下, 里面的人道“进来”, 他便先扶着门框探入半身,慢慢走了进去。 来时匆忙, 落发未束, 步子又急, 光是穿过宅中的几座院子都叫林殊文气息不稳。 严融之椅在榻间翻看账簿,见少年来了,示意他坐到旁边的软榻。 专门收拾出来的榻子,铺着柔软的靠垫,时节还热,都用丝锻裹着背垫,又凉又软,像坐在一团棉花上。 林殊文细细打量,窥见严融之气还可以,便安了心。 “大夫看过了么?” 严融之道:“偶风寒,无妨,今睡醒可有哪里不适。” 林殊文摇头,道:“我还跟莫布去河边捡虾了。” 严融之看着他:“晚上让后厨,留下来一起用饭。” 比起往的问询,今的严融之直接替少年做了决定。 后厨熬制虾仁瘦粥,加了山药和青蔬,入喉浓稠香软。配几道常见的小炒,猪骨萝卜汤,林殊文抿几口润亮,觉得汤味鲜美,还主动盛出一碗递给严融之。 少年进食一向不言不语,羹匙几乎不碰碗,不出半分动静。 用过饭严融之还在翻账簿,林殊文踟蹰片刻,道:“严爷不能先歇着,明再看么?” 严融之合起账簿,笑道:“可以。” 少年一下子哑声,上男人投来的眼神,深邃眉眼中的专注让他立刻低头,避开那份令人心悸的觉。 林殊文支吾道:“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 少年很快走出门外,悄悄扭头,瞥见男人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目光,像只被吓住的猫,又惊又羞。 走出院子,林殊文甚至在想,莫不是每一次他离开,严爷都会在身后这样望着自己? 仔细深想,已经不是第一次回头就能看见注视自己的这道眼神了。 ****** 翌,林殊文一早喂了鹅,又带鹅去屋后不远的水塘放风,约莫半时辰莫布就来寻他,叫他去宽一些的河岸摸虾。 每逢大雨涨水后的两三,莫布都带着同龄的年轻人把村子周围的所有河岸走一圈,能捡的都捡了,家里留部分吃,其余的等开集了拿去卖。 林殊文打算下午再做簪子,于是叫回在水塘玩水的两只鹅,领回旧屋后锁上大门,背着竹篓跟莫布还有早就等候的年轻人一起出发。 依然是上次掏蜂窝的几个小伙子,还有两个哥儿也来了。 见到林殊文,其中一个小伙子道:“谢谢你上次送的炒花生和冬瓜糖,冬瓜糖我拿去分给小妹和阿娘了,她们很喜。” 有了第一次相处,林殊文少些局促谨慎,偶尔掺进众人闲聊的话里。 他们去了距离八宝村最远的一条河,河水比起昨已经下降过半,浑浊的水面清澈许多,走走停停,很快就能发现落在两岸边的鱼虾。 林殊文扒开一处草丛,把捡起的虾鱼装进篓里,螃蟹和螺单独装另一个篓。 沿整条河走完,林殊文跟两个哥儿都有些累了。他们坐在石头上休息,看着莫布他们下水。 两名哥儿互相推搡几下,左边的郑哥儿说道:“小林先生,我和徐哥儿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林殊文问:“何事?” 又道:“不必说求不求的,若能帮上,我一定帮。” 徐哥儿道:“我们两个想跟你学识字,若能写也好。” 两个哥儿家中有亲戚在外头,老人常常要寄信。因为不识字,得去官驿领信的时候顺便花钱请识字先生给他们念一遍,再把话带给老人。 一来二去,非但不方便,还得花钱。 他们跟林殊文接触过两次,发现他只是子安静,并非不好相与的人,所以壮着胆子有了方才的请求。 徐哥儿道:“我跟郑哥儿不会白白向你学识字的。” 去私塾念书要花的钱太多,且他们还过了年纪,想学几个字都没有条件。曾经徐哥儿找过杏花村的冯先生,但对方心气高傲,说什么都不教他们。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