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一愣,不屑地笑起来:“我听说能考进去的都是关系户,家里都有钱有背景的。要不然就是已经在娱乐圈里有名气的童星。你这两头都不沾,做梦吧。” 做梦吧。三个字掷地有声,击碎了教室里的白炽灯。 开关再次亮起来时,她依然坐在靠窗的位置,只不过眼前的表格变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面。窗外的天是亮的,车水马龙的街景在浮动。 桌对面坐着一个和她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埋头吃面吃得头大汗,空看她一眼,含糊说:“你怎么不吃。” 她摇头:“没什么胃口。” “不是都快高考了吗,这个时候就别逞强,快吃。”女人打了个嗝,擦着嘴说,“对了,志愿想好没有?” 她正想开口,女人截住她的话,完全不关心她的想法:“我和你爸通过电话了,商量了下,觉得女孩子去读师范类大学好的。读个英语什么的,别去读小语种,不好找工作。” “……” “能当个老师最好了,安稳。你知道我和你爸现在都各有家庭,很难照顾到你,你阿嬷阿公年纪也大了,以后的路你得靠自己啊,千万不要任。” 一口没动的牛面腾着袅袅热气,白雾弥漫到空中,把女人的嘴脸都遮盖住,整片街景都模糊成光晕。 光晕尽头,有个声音遥远地传来:「姐,你该起来去妆造了——」 娄语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身下是窄小的底舱船铺在摇晃,游轮已经起航,其实这种海上的摇晃非常轻微,但她总觉得不安稳,连带着梦境也是。 睁开眼,她注意到头再往上有一片小小的圆形舷窗,也是整片底舱唯一通向外界的开口,虽然打不开,但透过玻璃片能眺望到蔚蓝的无垠海面。 怪不得破碎的梦境被一扇窗户串联起来,大概只是睡着前随意一瞥到的,就被潜意识记下了。 这么想,人的潜意识真像一片未知宇宙,藏着太多自以为不在意的,或者自以为忘记的碎片。而梦境是一架天文望远镜,让人能够偶尔窥探到一丝秘辛。 但娄语对自己的宇宙没有探究的望,舍弃的部分就不该再冒出来。如果可以,她希望人能永远不要做梦。 栗子以为娄语没有醒,又轻轻叫了她一声。 “来了。” 她翻身下,神带着几分疲倦。 娄语趁着第二次换造型的间隙又短暂地眯了片刻,加上腮红的修饰,上完妆后整个人再度焕发着熠熠神采。 她的形象和上午录制时已完全不同,换了一身月白的吊脖开衩礼裙,头发松松挽起,颈间缀了一串珍珠项链。 灯光下,珍珠的颜和大腿开衩处隐约的肌肤无差。 娄语慢条斯理地戴上蕾丝手套,起身准备前往宴会地点,化妆室的门口却了一张卡片。 「第一:神说,要有光。」 卡片上篆刻着一行字。 她翻过来,背面写着:这是夜航船启程的第一夜,谁会是你今夜的命定之人? 规则:请在空白栏写下你期望的名字,并在宴会开始前先一步到达红宝石的主餐厅里躲藏,等待你的舞伴。如果期望相符,双方都会拿到50分值。 这张卡片是台本里未出现过的程,为了确保他们不能事先通气,节目组在竞技环节上都进行了保密。 这个听起来不就是捉藏? 娄语没有过多犹豫,唰唰两笔写下“姚子戚”,写完后将卡片展示给后头跟着的摄像看。 她在心里盘算,眼下有没有可能给姚子戚通风报信。眼下摄像将会一直跟着她去主餐厅,杜绝一路上作弊的可能。 伤脑筋啊。 娄语来到红宝石主餐厅时,黄茵花和邓婧也正好到达,三人站在偌大的餐厅内,一时间都有点茫然,不知道该藏哪儿。 作为游轮内的主餐厅,它总共有三层楼高,节目组以防她们藏太深,规定了躲藏的区域只在一楼。 一楼的大厅空的,撤掉了桌椅,可供隐身的地方并不多。 娄语扫视一圈,看中了摆放在角落的欧式长条时钟,它上身是走动的终盘,下面的部分是可以拉开的柜子。 打定主意,她走过去时故意崴了下高跟鞋。 大厅镜头外的工作人员看到娄语踉跄,一下子有点慌张,在旁等候的栗子赶紧冲上来扶她,询问有没有扭到脚。 娄语切掉麦,背着镜头低声音道:“转告姚助,我在钟表里。” 栗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点头。 她开栗子的搀扶,打开麦说自己没大碍,栗子嗯嗯点头,说姐以防万一我去拿药膏,转身跑出了餐厅,非常上道。 娄语放下心,正要继续往钟表走,却发现在她磨蹭的这个过程中,有个人快她一步,拉开钟表的柜门正要钻进去。 ——是黄茵花。 娄语傻眼。 若是和黄茵花去抢这个位置就很不体面,镜头外不知情的观众就会觉得她无理取闹。 现在再把栗子叫回来也晚了…… 娄语扶额,脸上的痛苦落在看直播的观众眼里,都理解为她刚才那一脚扭得特别狠。 【呜呜呜呜太难为姐了,这不是刀尖行走的美人鱼是什么!】 【也可能是瘸腿锡兵】 【滚啊】 【前姐夫速速来救驾,复婚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了】 娄语这下子也无能为力,工作人员已经在镜头外打手势希望她尽快藏起来,就差她了。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躲到一个闻雪时不会去找的地方。别成为他的舞伴。 这样,今晚最好的结果就是她被周永安找到,那么三对都会被拆开来,谁都别想到拿到那50分。 娄语看了一圈,视线落在右侧角落里的黑钢琴上。 没有多少犹豫,她直奔那里,缩进钢琴键盘下方的小空间。这一侧正好是对着墙壁的,需要走到钢琴附近查看才能看见。 没等多久,餐厅里传来了男士们进来的动静。以娄语的角度,看不见,只能靠声音猜测他们的走动。 脚步声一直都很遥远,没人朝她的位置过来。 紧接着,她听到了姚子戚的一声惊呼。大概是他摸到了钟表的位置,却发现藏在里面的人居然是黄茵花。 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sorry。 弹幕对这个结果也相当失望,七楼粉和雪花粉都哭天抢地。 【这什么sb环节我不意重新来呜呜呜呜】 【我晚饭没吃就来蹲直播为了吃口热乎的神食粮,为什么要让我吃屎?】 【虽然但是我还是捡到垃圾了,刚才姚子戚看到钟表里面是樱花的时候表情好奇怪哦】 【这么一说我也捡到了,肯定不是自想见的人吧,失望了】 【那让闻雪时找到我姐吧,我想看换夫play】 【周永安给我冲!我们这对小情侣还有希望!!!!】 【靠,周永安你冲错方向了!!别冲去钢琴那啊啊啊啊啊啊啊】 娄语缩得腿都险些麻掉时,终于听到皮鞋的脚跟踩在大理石的声音朝这里近。 悬浮的心脏骤然被这几声脚步掐住,在空气中的肌肤开始细小地战栗。 会是谁呢? 大概率是周永安。 娄语双手环抱着自己,在这真空的等待中灵魂壳,飘回到二十二岁那一年,夏天快结束时的时候。 她从电影学院毕业,同学中有人早早进组拍戏,有大主演有小配角,也有人识时务地转行做直播,进斗金。而她呢,夹杂在两者中间,既接不到角,又持续固执地碰壁。 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她有幸进了一个大导演的电影剧组,《昨之诗》,虽然是去做女主演的光替。 光替,灯光替身。是指正式开机前,在打光布灯时帮演员走位的替身。因为调试的时间很漫长,当然不能让大牌在那里干站着。于是就需要像她这样的小角,一切就绪后替身再撤下,换演员上场。 因此,只要身形像就可以了,演技什么的本不需要,反正不会出现在正式的镜头中。 当时的男主演光替,就是闻雪时。 虽然见到他的第一面娄语就认错了——实在是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这种漂亮具有一种偷走时间的杀伤力。看到的人都会为那双眼睛所停顿,几秒或更多,时间就不可抗力地被偷走了。 瞄到他的皮相,娄语下意识断定他必是参演电影的某位新人演员,小心翼翼地观察他,内心充斥着羡慕。 同样是新面孔,别人可以站在镜头前,她却只能在过场时分成为主演的影子。老天爷真是不讲公平。 但这个新演员很努力啊,没有他的戏份,他还一直在边上看着,加上底子优异——以后一定会成名的。她这么想。 直到执行导演把闻雪时叫到关机的摄像机前,让他走到在某个位置,她这才震惊地后知后觉,居然,这个人和自己是一样的。 执行导演紧接着把她也叫过去,让她在他面前站定。 周遭是动的片场,场工忙活着调整灯光,摄助跟着调整机位,美术布置道具,大家各司其职。 只有他们是两个无用的,可以被随意呵斥摆布的工具人,保持一个姿势站着,连头都不能随意动,会影响到周遭的调试。 夏末的天气还是炎热,棚里没有空调,她的站位需要离光很近,打光的灯各个角度长时间地烤着,她变成一颗被扔进微波炉的油蛋糕,背上很快溶出细密的汗,接着是额头。 她略显狈的姿态尽收对面人的眼底。 可他的目光很冷淡,像攀上极寒山顶时头顶蓦然吹来的一阵风。 这股冷风却将她吹得更热了。 她悄悄摸索口袋,尴尬地发现自己没带纸巾,只能任汗滴到眼睫。 其实只是很简单地开口问工作人员要一张纸巾的事,但那时候的她还很不机灵,对剧组非常陌生,学不会自来。也怕打扰到别人的工作,就默默忍着。 因此,她更不想以这种姿态和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视线就停在他的喉尖。 那里长着一颗小痣。 很奇怪,今时今回想起十年前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立刻想起来的,居然是他喉尖上那一枚小小的痣。 大概是缘于他们谁都没向彼此搭腔,她就一直盯着那颗小痣直到调试结束。 而那个从头至尾都沉默的青年,在第二天的片场,依旧没吱声。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