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似同舟共济,但其实也许从开头,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不一样。 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只是曾经相同的境遇给了他们相似的错觉。当小河分岔,江洋开阔,有那么多条路可以选的时候,再结伴就好勉强。 他是会在赶路途中停下来去受一朵花的人,而她再喜,也只会摇上车窗,如果那朵花不幸落下来,飘到她的车前,她的轮胎也会狠心轧下它。 他要活得尽兴,活得无与伦比,只要无愧于心。 可她呢,她活得沉重,活得野心,势必要出人头地。 他终于也发现这一点了吧。 所以你不想再我了,我不怪你。 我真的不想,也终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心脏变得轻盈,她突然什么觉也没有,不觉得痛,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遗憾,好像早已预知一切。她坐在那儿,就是一具被捏好的空壳,一下发条还能说话。 “那我知道了。”发条又了一下,“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她主动收了线,吹落最后一稻草。 她曾经觉得自己拥有的这份情应该会很强大,与众不同,是一种地震海啸雪崩火山摧毁之下都能幸存下来的情。可它结束的时候,只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连风都没有,击溃它的伤口连显微镜都查不出来,却被宣布是一种绝症。 接着娄语坐在那儿,意识到四周变得不一样了。 墙壁因为油烟显得发黄,还刻着她历年来的身高度数。不远处窗户上铺着防蚊帘子,有人在房间里说话,声音却比蚊子还要讨厌。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家。 娄语从沙发上撇过头,看见原来是她爸她妈在说话,互相厌恶地谈着离婚的事情,正谈到她的归属,仿佛她是一件家里的旧物什,而他们都不想带走,嫌沉。 她转过脸,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 好空旷啊。 然后他们走了,没人管她,她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夜渐深,又逐渐天光大亮,朝穿过菱形窗框,在破了一角的瓷砖上筛出光斑,也照亮墙壁上的两张遗像。两个老人笑意和蔼,笼罩在他们周身的是经年的浮沉。 这是阿公阿嬷的老房子。 冰箱老旧到打开的一瞬间再不会有冷气溢出,沙发保留着两个人常年坐在那里微微的下陷,但人已经走了。 阿嬷先走的,然后是阿公。阿公也走了的那一晚,她一个人在老屋里守灵到天亮,最后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门掩昏黄,只有红飞过。 所有人都走了。 叫醒她的是一个很遥远的,章闵的声音,说着——娄语,你这里应该起来追去卫生间,坐在沙发上等的时间有点久。 她蓦然睁开眼。 第48章 娄语神恍惚,意识到刚才她一直闭着眼,本忘记走位起身去追人。 她闭着眼酝酿情绪,却把戏剧和回忆搅成一团浑水,不小心掉进了情绪深渊,差点溺毙。 她回忆起了这五年来最不愿意回忆到的那一幕,和闻雪时彻底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这一天或许应该更早就来的,但两个人都苟延残到了最后一天,体面地告了别。 可要说多体面吗,好像也没有。那天她甚至来不及看完直播,时间和航班撞上了。当时航班上没有wifi,她抓心挠肝地看着飞机窗外的夜,心里挂念着他是否拿了最佳新人。 她祈祷了一路,落地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一眼看到微博上挂着闻雪时的名字。 #闻雪时金寰最佳新人 她点开热搜里疯转的获奖cut,他看上去非常英俊,玉树临风,都说红气养人,可不是吗。高级的黑丝绒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手腕上一块名表,眼神里全是聚光。 谁会想到这人前几天还缩在漏水的卫生间里,头发答答,用着几块钱的手工刮胡刀。 她透过窄小且遥远的屏幕,目视着他被报上名字,走上颁奖台,神情非常从容,看不出是第一次拿奖的人。 他捧过奖杯,眼神扫过台下:“谢谢大家,谢谢金寰给予我的这份肯定,我会继续努力。” 非常简短,然后意气风发地举了下奖杯。 视频的最后一秒,他看向镜头,一直沉稳的,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变得很生动。 他冲着镜头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和那个笑容对视,几落泪。 刚刚打电话时她都没想哭,但这一刻她情难自,把头埋在颈枕里,很快布料被濡,半天才平稳情绪。 这则视频底下都夸闻雪时有大奖风范,也很识时务,最佳新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新人,要是说太多就抢风头了,这样的发言是最稳妥的。但也有人说他会不会是走后门早被内定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不动。 娄语差点又拿小号和这人干起来。 她强迫自己退出界面,切换到听歌界面一边下了飞机。歌曲循环播放,女人唱着“情像雨点,似断难断,永远在与痛的边缘,应该怎么决定挑选”。 听得她愁肠百结。 是啊,该怎么决定挑选。她几番犹疑,恭喜两个字在聊天框盘旋,最后没发出去,咬咬牙,反而按下了删除键。 不删的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这样就没完没了了。 娄语当时想,在那一天彻底结束是好事吧。 毕竟那是他光环加身的第一天,金寰的份量可是数一数二的,最佳新人,这个名头多么响当当。 这份喜悦肯定会冲淡其他所有情绪。 然而两年后,当她自己也站上颁奖台,她才察觉到可能不是这样的。 她穿着高定礼服,戴着昂贵珠宝,有无数人环绕着她,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朝她道贺。 她一下子被推上风光无限的宝座,拿着沉甸甸的奖杯,看着底下黑的人,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哽咽。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太动了,包括坐在台下替她鼓掌的周向明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熬了那么久才出头。 在他的视角里,他签下她,让她有戏可拍的子,只要不算是主角,那就都是熬。 他是不完全知道她在被他签下之前,其实过的是什么样的子的。 那才叫真正的熬,替身,镶边,死于开场,冬天跳湖,被爆炸的道具刺伤眼皮,拍动作戏青一块紫一块,最后又全部剪掉……太多太多了。 只有知道她这份苦难的人,才能受到她今天双脚站在高台上的颤抖。 可这个人不在这里。 那段子,支撑她的人不在这里了。 阿公不在,阿嬷不在,她最想与之分享喜悦的人全都不在。 她忍不住想,当时站在类似位置的闻雪时,会不会也到相似的空虚。 可要问她后悔吗。如果再来一次,自己接到那通电话,会给出不一样的回答吗?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 有些子,是连闻雪时都不完全知道的。那些子铺陈在她生命的最前端,成为她无法释怀的底。 没有任何人可以分担这种痛苦。除了荣誉,奖杯,这些东西大概可以冲淡一些。大概。只有不停地往上走,她才能告诉自己她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那段子她绝不愿意回想,但已经成为关押在她心底的野兽。人毕业走出象牙塔的时候就要经历一道坎儿,做这一行尤甚,还没出象牙塔里的时候就开始厮杀了,哪还须等毕业。 因此毕业无着落的她就更焦虑,更别说她起点比别人低,还复读过一年。青是太过有限的东西,它最为坚定向前,一分一秒地和时间私奔,绝不会逗留。 她无数次想放弃,干脆转行吧,可又无数次想着,都到这里了,再坚持一下。 终于,她的坚持来一个好的转机。 谢天谢地,她当时已经穷得连进趟便利店都害臊,每拿一样东西就在心里做算术,害怕收银的时候超支,自己会拿不出钱。 在那样捉襟见肘的时候,她收到的面试机会不是什么三小剧组,而是一个名导演筹备的新电影—— 《昨之诗》。 她觉得人生的转折点就要来了,真的。 面试定在三天后,她迫不及待地给阿公阿嬷打电话,宣告这个好消息。 巧的是那天,阿公先给她打电话了。 她觉得奇怪,因为往常都是阿嬷给她打的,阿公一般就会在旁边听,都由阿嬷来做传话筒。 阿公声音倒是很平常,问小楼今天吃饭了吗,在京崎过得好不好。 她拎着刚买来的关东煮,轻手掀开盖子,里头只有两串食物,都是白萝卜,体积大,很占胃。味增汤汁溢出香味,汤底是她嘱咐店员多加了两勺的,那个店员很好心,快加了。她一路带过来时生怕会打翻。 幸好没有,这是她今天唯一的一顿饭。娄语拨开一次筷子,细细地磨完木刺,顺着萝卜的切口将它们分成小块。 她语气轻快地对电话讲,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吃大餐呢。阿公你吃饭了吗? 他说,他和阿嬷都吃过了。只是阿嬷最近身体不好,吃不太下东西。 娄语的动作一偏,萝卜被捣烂了。 阿公语气和缓,说阿嬷没事,你不用着急,最近有空回来看看阿嬷就行了。 严重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不严重的,还行,阿嬷就是念叨你。 味增的汤底香气依旧外溢,她把筷子一丢,挂断电话,立刻去查飞葛岛的机票。 窘迫的银行账户买不起最近一班临飞的机票。 倒是几天后有一班特价的往返,她勉强能支付。 而最关键的,是三天后那一场她心心念念的面试。 她唯一的机会。 到底该怎么办。随时刷新的机票动态和她贫穷的银行账户正在战,她甚至没办法多一点思考的余地。 孤立无援的她甚至没办法向她爸她妈借钱,他们已经很久没跟她联络了。 她只能在心里安自己,不要着急,三天后面试结束再回去吧。现在迫不及待地买机票回去,仿佛在咒阿嬷会出事一样。 而且阿嬷一定也不愿意她就这么半途而废回来吧。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