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宴会大厅已经布置成婚宴现场,身穿黑西服的夏乐游站在台上,本还轻松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他看见她入场,从台前伸手摇晃,接着小跑着到她面前。 “之前只在屏幕上看过姐姐穿婚纱。”他眼睛亮亮的,“现实里看真的很漂亮。我瞬间就紧张了。” 青年人真好啊,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娄语忽略他言语里暧昧的部分,礼尚往来地夸他:“你也比往常看上去稳重很多。” 稳重这两个字似乎极大取悦了这位小朋友,他不自觉地了。 因为是大场面的调度戏,这场需要依旧是先走戏再开拍。章闵从监视器移动到现场,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还有闻雪时。 但他没有打扰,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口,像一位连请帖都不曾收到的路人,好奇地经过此处,探头看了一眼。 章闵指挥着待会儿调度怎么调,群演该怎么反应,都说完后走到她和夏乐游身边,说你们按正常的程走行,我们来一遍。 娄语手提着长长的白纱裙,走到剧中她“父亲”的身边,挽住对方的手腕。 章闵在一边喊开始—— 即便是走戏,但一切还是有模有样的,大厅里响起《结婚进行曲》,她在旁边父亲演员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进,眼睛专注地望着尽头的夏乐游。 他转过半边身子,两只手紧张地握紧又松开,此时的局促和剧本里该有的情绪恰如其分。 台下所有人都觉得这一幕的两个人尤为登对,掌声,花束,音乐,气氛烘托到位了。 大家都看得可乐,站在最外面的闻雪时也扬着浅笑,目视着台上的娄语松开旁边人的胳膊,对着夏乐游伸出手。 青年人用手心擦了擦管,非常郑重地拉住她。 现场扬起纷纷的白飘带,让这一幕更如梦似幻。新郎执起娄语纤细的手腕,隔着纯白的蕾丝手套,躬身轻吻她的指节。 他们似乎还在宣誓,但闻雪时听不太清了。 他的眼前在慢慢虚化,白飘带像某一年的落雪,他坐在旧车里,看着她转头跑远,然后消失不见。 某首老歌的旋律覆盖了《结婚进行曲》,在他耳边幽幽唱着,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某种悉的阵痛又回来了,而他依然不擅于处理这种阵痛。 娄语站在台上,夏乐游低下身吻她的指节时,她的视线正好一览无余。 因此,她没错过闻雪时望着她的眼神。 那是一双看了莫名想让人泪的眼睛。 心酸排山倒海地在电光火石间袭来,她眉头动,出了一个绝不会是新娘该有的幸福表情。 这一次,她好像再无法欺骗自己,闻雪时只是被角影响。 夏乐游起身,重新挡住她的视线。接下来新郎新娘该按剧本换誓言之吻,娄语割裂地闭上眼,嘴角扬起甜的笑容,受到青年在自己边落下一吻,漫天都是雪白的礼花。 这场婚礼大场面前前后后拍了很久,从早上一直拍到晚上才收工。 结束后章闵来酒店的休息室找她,跟她说明天的外景地出了问题,因此拍摄的通告改了,改成棚里的戏,其中包括一场戏。 章闵谨慎地询问着她的意见:“如果你觉得状态还不够的话,这场可以先掉。刚刚我和雪时也沟通过这个事了,他那边没问题。” 娄语扯下婚纱的头花:“我也没意见。” “好,那我就让统筹去改通告了。明天还有一场戏的台词有改动,飞页我一会儿让助理拿给你。” 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肩,拉开休息室门出去了。 娄语的眼神转向化妆台上的玉油柑,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挂在瓶身上的水汽已经蒸发。 她停止了换衣服的动作,盯着瓶身发呆。直到栗子进来,把新的飞页递到她跟前,她才回过神。 栗子很诧异她还没换衣服,娄语称自己有点累,想再休息一会儿。把人支开后,她摸出手机,给闻雪时发了一条消息。 『你还在现场吗?』 过了五分钟,他回道:『还在。怎么了?』 『那你方便来下我休息室吗?我刚收到明天的飞页,咱俩可能需要对一下,节省明天现场时间。』 『ok。』 消息发完没多久,门铃轻轻作响。 娄语从沙发上赤着脚起身,了掌心,轻口气,下门把。 闻雪时站在门外,看见她未下的婚纱,神情一怔。 他迟疑道:“我是不是来太快了?” “没有,我只是懒得换。” 她侧身让他进来,闻雪时走向沙发,瞥了眼被娄语放在化妆台上的玉油柑。 “不喜这个吗?小川跟我说最近这个新款在小女孩中很风靡。” 娄语失笑:“或许是吧,可我又不算小女孩了。” 他很平常的语气说:“怎么不是。” 她卡了壳,摸了摸鼻子:“我去倒杯柠檬水,你要不要?” “我来吧,你穿这身不方便。” 娄语却自顾自地走向房间角落的吧台,状似闲聊道:“怎么你这两天都过来现场?” 闻雪时面不改道:“刚好这两天没别的通告,闲着也是闲着。” 她哦地点点头,取出两个杯子,放进柠檬片,倒水,动作很安静,闻雪时就这么看着她倒水,像舞台下的观众聚会神地观看一出默剧。 她一手拿着水壶,抬头望了望他。 “好的,哪怕到今天你也不忘记观摩学习。”她语气一顿,“那你觉得今天我怎么样?” 他毫不犹豫道:“演得很好。” “我不是问这个。” 水汩汩地往下,柠檬片浮起,在水面摇摇晃晃。 眼见水快要溢出水杯,她依旧没有停手。 娄语深了一口气,直直盯着他。 “我问的是,我穿这身婚纱怎么样?”她轻声,就像当年一样问他,“好看吗?” 水杯中,水终于溢,慢慢地下去,淌成一条河。 闻雪时愣了好半晌,才如常地笑着说:“当然好看。” 她跟着笑说是吗,却没有再像当年一样再执着地问他哪里好看,非要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低头,仿佛才意识到水溢出,过纸巾草草地擦拭桌面,两手端着泡好的柠檬水回来。 一杯放在他跟前,她顺势在他对面坐下,随意来了一句:“戒烟失败很正常,我当初也失败过很多次。想烟的时候,就喝点什么,或者含个什么东西。” 闻雪时嘴边的笑意开始变得不太自然。 他当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含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戒烟失败的事?” “昨晚夏乐游和我对戏时顺嘴提起的,他说我们三个去吃饭那会儿,你还在戒烟。”娄语刻意摆出的漫不经心在这一刻消耗完毕,心跳陡然变快,看着他,“你还说了一些不该跟他说的话,是吗。” 闻雪时刚放下的杯子又握回手中,像品茶似的抿了一口,半晌仿佛才像回忆起来这事儿,沉道:“好像确实不小心漏了一嘴。” 娄语抿了抿:“你不是不小心的人。” 房间变得很安静,只有空气动的声音,以及杯底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的声音。 闻雪时放下杯子,说:“对,我是故意的。” 娄语呼微滞,那杯子放下去的地方好似是她的心脏,被轻轻碰了一下。 “……为什么做这么多余的事?” 闻雪时听后喃喃地笑:“是啊,为什么。” 见他这样,娄语支起来的力气突然下去,拿起桌上的飞页:“算了,先对剧本吧。” 闻雪时却突然说:“小楼,我今年三十二了,很快要到生,也就是三十三。” 娄语听到陡然变了的称呼,拿着飞页的手微颤,嗯了一声说:“这我知道。” “夏乐游今年才二十四吧,我快大他十岁。”他向后陷进沙发,“二十四岁,很好的年纪……那个时候,我还和你刚刚在一起。” 娄语放下剧本,认真地听他把话讲下去。 “那个时候,我们挤在这个客厅都不到一半的房间里,一起投模卡,一起因为得不到消息互相安给对方煮东西吃。那年唯一一次旅行是去了趟草原,虽然我很想带你出国,想带你重新去阿维伲翁,但两个人一起去……钱还是有点勉强。最后我们租了一辆车去草原,我开着,你睡在我旁边,那天云朵很多,显得天空很高,但你很低,就在我旁边伸手可以摸到的位置。” “分开的这些年,我总是会梦到这个画面。” 娄语听着,眼睛不知不觉泛酸。 “你看,我们好像曾拥有很多一种叫青的东西,是我和你一起度过的。”他说,“但是我现在已经不能给你这种东西了,可别人还有。这是进组这段子,我无比清晰意识到的一件事。这些年我们不见面,时间好像还是凝固的。可是时间本一直往前走,很多东西都变了。” 他的声音竭力平静,但仍微微发抖。 她看着他,他坐姿如此好看,表面风轻云淡,但说出的话却姿态好低,低得让人难过。 更难过的是,这个人焦虑的东西,好像和自己隐隐约约是一样的。 他们在逝的时间里逐渐变成两块石头,于是都认为对方也许会更喜滚烫的,柔软的心脏。 可也许,只有两块冷硬的石头之间才能擦出温暖的火焰。 娄语润的眼睛弯了起来,很缓慢道:“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很多东西如今我也没办法给你了。我不会再笨头笨脑,也不会再词不达意,那些你从前在我身上喜的特质,好像都慢慢不存在了。”她摸了下鼻子,掩饰住情绪,“但那些东西,你还是可以从别人身上找到的。” “别人?谁?”他反应过来,“……冯慈?” 娄语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就拿那天吃饭举例子吧。你知道你看到她,自己出过怎样的笑容吗?” 他摆出回想的表情,神微怔。 “难道你那天……” 娄语仓皇地截住他的话:“也许是我太,但我觉得多多少少有一点吧,她有点像过去的我。我自己有这样的觉。你没有吗?” 闻雪时笑,毫不犹豫地摇头。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