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动了一口就没再吃,这家面店在她的记忆里只有苦涩的味道。 “您还说了,我别异想天开地做梦,老老实实去当个老师不好吗?”她慢慢收起笑容,“那现在,我是活在梦中吧。” 她妈的面子顿时有些挂不住。 她强硬道:“换哪个爸妈都会像我这样的,我可不是害你,是为了你好!有哪几个人真的能做成大明星啊,你老老实实做个老师吃穿不愁。如今也是你运气好。” 娄语点点头:“哈……是啊,运气好。” 她爸出来打圆场道:“行了,那么多年前的事就别提了,你在这里拍戏呆几天啊?拍完再来爸家里坐坐,你阿姨煮面的手艺可比这里好。” 她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嘟囔:“能有我好?” “你那盐放得跟不要钱似的,我要吃你煮的饭到现在,血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服了你了,你一个饭来张口的还好意思东挑西挑?” “我饭来张口?你买菜的钱不是我出的?” “你赚几个钱啊?还没我打一天麻将挣得多,你还有脸讲……” “到底谁没脸,打麻将打得饭都不做!” “你不是嫌不好吃吗,那干脆别做了啊!” 娄语本来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忍无可忍地伸手叫停。 “我出来和你们吃饭不是为了重温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画面的!” 两人互呛的语气一顿,讪讪地停下。 三碗面正好热气腾腾地上桌,娄语无语地埋头拨了两筷子面就停手了,她妈终于没再像当年那样埋头闷吃,问她道:“怎么吃两口就停了?你不是想这里的面吗?” 娄语敷衍:“晚上上镜不能吃太多。” “那你天天拍东西都吃这么少啊?怪不得这么瘦!” 她爸也搭腔:“是啊,我们从电视里看你觉得还好,怎么到眼前一看,太瘦了,都皮包骨了。” “镜头会把人拍胖。” “那得注意身体。”她妈把碗里的夹了一片到她碗里,“来,再吃点。” 她爸也有样学样地拨了到她碗中。 娄语无动于衷地看着碗里的,手机适时地响起来,是她嘱咐给栗子到时间给她打电话,她好借此身。 她站起身道:“剧组那边来消息了,我得先走。单我买了,你们要吃要聊要吵都行。” “娄语——” 她刚转身,她爸从背后叫住她。 “爸现在不在老家住了,搬新家了,地址我发你短信,你拍完了要是有空的话就可以回来看看。你阿姨和你弟弟他都很想见见你本人呢。” 她妈嘴:“别听你爸的,来我这。” 娄语停下脚步,回过头,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们俩:“当年我搬去和阿公阿嬷住的时候,你们能有这十分之一的热情想来看看我,或者让我去你们那儿就好了。” 他们嘴微颤,统一地沉默了。 “走了,你们好好保重身体。” 娄语戴上墨镜,背后她爸又小声地说:“对了,提到你阿公阿嬷,我带了个东西给你,差点忘了。”他拎过来一个袋子,“搬家的时候找出来的。” 娄语神一变,迫不及待地将东西接过来,往袋中看去。 这一眼,她拿着袋子的手都在抖。 她咽着情绪,好半天才平复下来,问道:“……不是当年收遗物的时候说没找到吗?” 袋子里,是一双陈旧的手套。 但和记忆里有些差别,起球的地方都被认真地除掉了,看上去像没使用一样。不过虎口处了一半的破还是昭示了这是个旧物件。 “你阿嬷当年给姊妹了,手套破了个,她自己没办法补了,就叫她姊妹帮忙好。还没好她就走了,那手套也就没再,就搁在姊妹家。前几年人也去世了,整理的时候才找到,又拿回来给我,我就给忘了,一直放在家里。” 娄语怔怔地看着袋子,没说话。 他们本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整张脸被墨镜和口罩遮盖着,表情滴水不漏。 最后,她轻轻地把袋子合拢,双手抱着。 “算了,你没扔掉就好。” 她爸眉头一皱:“那怎么会扔掉,我知道那是你送你阿嬷的,你阿嬷每次见到我都要提一嘴,说你年纪那么小就懂事知道给她买东西了,是个孝顺孩子。”他不地撇嘴,“现在这么有钱了,也没见你给我们买什么,越活越回去了。” 她妈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别说了。 娄语扶了下墨镜,笑了笑,离开了面店。 她接到闻雪时的视频请求时,正沿着海岸线在飙车,车窗半开着,海风灌进来,把墨镜下刚才涌出的眼泪都风干了。 请求响了好几次,最后她把车子停在无人的海岸边,接通了视频。 闻雪时依然在房间里,看着屏幕对面她戴着墨镜坐在车里的画面,表情诧异。 “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了?” 她清清嗓子:“觉得房里有点闷,所以出来透透气。” 他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声音不对劲,戴着墨镜现在还不摘的姿势也不对劲。 闻雪时直接道:“你发我个定位。” 她摇头:“我这就打算回去了。” “那我去你房里找你了?” “……”娄语无奈,“好吧,我把位置发你。” “ok。” 他挂了视频,半个小时之内,娄语便在车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一辆车。 车子从她的车边擦着过去,又开出一段距离停下,男人从车上下来,裹得很严实,快步往回走,拉开车门上来。 娄语此时已经摘了墨镜,表情细看也没什么端倪了,若无其事地说:“怎么啦,我都说了只是来透透气,你还非要过来。” “不想跟我说说吗?” “……” 他也不迫,便道:“那我就陪你坐一会儿。” 两个人便真的就这么安静地坐下来,车窗依然半开着,能听见咫尺之遥的海声,哗啦啦,哗啦啦,这声音还和小时候听起来一样。 娄语透过半开的隙眺望远处,自言自语地回忆道:“有一年开的时候,阿嬷和阿公带我来海边玩,那只风筝是阿公自己做的,样子不怎么漂亮,蓝的大章鱼。我跑啊跑,那只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阿公说可能是自己做得不好。”她望向天空,“但其实是我跑得不够快。后来,我让自己跑得很快很快,再回头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阿公和阿嬷的影子了。” 闻雪时轻轻地回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认真地听。 他知道她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宣的渠道。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但我现在讲出来你大概也不会觉得奇怪了,我就是这样的人罢了。”娄语的手边搁着袋子,她抚摸袋子边缘,心平气和地像在讲别人的事,“刚毕业那阵子,我卡里连五百块都没有,接到阿公打来的电话,说阿嬷身体不好了。但我为了省点钱,为了一个三天后的面试,我和自己打了赌,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去。” “我看到阿嬷的最后一面,是硬邦邦的,冷冷的,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对我说一个字。” “今天我去见我爸我妈,我爸把这个东西拿给我了,是我曾经给阿嬷买的手套。虎口的位置破了个,但她没力气了。其他起球的地方她都整理干净了,就像新的一样。”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这个破手套她用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能早点给她买个新的?面试的机会有的是,钱不够就去街上乞讨也行,我为什么不能早点飞过来见她?”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自私。” 她逐渐泣不成声。 “我本不是你口中的那样……明明自私又虚荣,只想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在牺牲我最亲近的人,先是阿公阿嬷,后来又是你。对不起,闻雪时,真的对不起。阿公阿嬷,对不起。对不起……” 她缩在位置上语无伦次,崩溃地泣。 闻雪时一言不发,整个人迅速俯身过来抱住她,手覆上她的后脑勺,像哄婴儿睡觉似的随着节奏打拍,拍了很久,她动的情绪终于敞开,像一面凌的被单终于被抚平,他才试着开口。 “小楼,这么多年我也一直在想,如果那一晚我陪我爸一起去饭后散步,他是不是就会打消自杀的念头。” “我知道那种遗憾的力量。” 她还在泪,可听到他这么说,也伸出手,徒劳地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 他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摸得很。 “世界上总是充各种不如意的事情,我们想在这样的世界里努力活下去,想活得更好,肯定会留下各种遗憾,比如……我们都没能很好地和我们最的人告别,我的父亲,你的阿嬷。他们虽然不在了,可依然支撑着我们走到今天,不会因为一场潦草的告别就消失。所以你看,我们当年也没能很好地告别,但我们也没互相停止对方。” “既然我和阿嬷都很小楼,那我可以代表阿嬷发言一句吧。不要愧疚,更不要责怪自己,我们你从来希望的不是你给予我们什么,唯独希望你开心。” 娄语无法阐明此刻的受。就像是一具麻木的行尸,忽然间,有人把在她口的刀尖拔了出来。那块已经不痛的地方再度鲜血淋漓,可她因此再度获得了知觉。 久违的,鲜活的知觉,因为太过陌生,无法形容。 “我、嗝、有时候真的会希、嗝、望你早不再我。”她因为刚才哭得厉害,平静下来后突然开始打嗝,“这样就不、嗝、用担心什么时、嗝、候被你看见那么不、嗝、堪的那一面……” “然后不再你?”场面变得有几分滑稽,他打断她,“现在我已经全都看到了,你的担心无效。” “你还没全、嗝、部看到。”她皱着脸摇头,“我、嗝、我其实早和周向、嗝、明说了,然后他……” 他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知道。” 她被这句话惊到,讲话一下子就顺了。 “你知道?!” “嗯,其实周向明已经找过我了,serein的事,我知道。” “怪不得……”娄语反应过来,“怪不得你没和我提金寰……” 他点头:“我怕一提……你会更负担。所以我没想过昨天你会主动提,包括周向明来找我这件事,他是没办法了才会来找我。这一切都证明你在为我动摇。” “明明是在伤你的心。” “那点伤心算什么。五年前,不管过程如何,最后是我亲手灭绝了你心里的那头小恐龙。” 即便已经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可曾体验过的空怎么能忘却? 他一手按在她切掉胃的位置,一手耐心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泪,语气无比轻柔。 “我要做的,是让你确信,它即便走向毁灭了,依旧会留有骨架,在某一复活。”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