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安静淌,随着天亮起,一只野兔从口探出头来,谨慎左右观望许久,才快步跑过小溪,路过密林时停下脚步,有些奇怪的打量,似乎是在好奇,这片树林是被什么摧残成了这样。 一只不通灵的野兔,自然不懂缘由,看了片刻后,继续朝前跑去。 但让野兔没想到的是,方才还毫无阻碍的河滩上,不知何时多了两木桩,使得它一头撞在了上面,摔了个跟头。 “叽——” 野兔原地滚了一圈爬起来,抬眼看去,才发现两木柱是人的腿,吓得一蹦三尺高,迅速钻进了密林里。 河滩上,身材中等的男人安静站立。 男人身着灰衣、头戴斗笠,背负双手,可见背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呈花白之,恐怕上了年纪。 打眼看去,男人像是个上了年岁的猎户,不过寻常猎户本不会来这凶险之地,上悬挂的也并非柴刀,而是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没有花纹,平平无奇,浑身上下唯一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间挂着一块白玉牌子,牌子正面刻着一把剑——在城头的剑! 雨幕之下,男人并未搭理冒冒失失的野兔,背着手走到密林之前,探出干枯手指,抚过树桩上光滑如镜面的切口,又转眼看向身后的地面,那是左凌泉站立的位置,发力时地上踩出了两个脚印,已经积蓄了雨水。 “老陆,看出什么没有?” 山林寂寂,好似只有一个人,但声音传出,才让人惊觉,上方还有一人。 溪涧上方的百丈高空,差不多打扮的年轻人,侧坐在一柄长剑之上,手里拎着个黄酒葫芦,略显无聊的瞧着周边山野。 被称为老陆的老人,看起来有些古板,目光集中在毁坏的密林间,沙哑道: “剑意冲天,方圆数里鸟兽至今不敢啼鸣;观其剑痕,切口光滑入镜,聚力于一点无丝毫分散。虽说修为太低,但这一剑的火候,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你或许也一样。” 年轻人听见这话,御剑缓缓降下,停在老陆身侧,扫了眼密林间十丈左右的凹槽,嗤笑道: “老陆,你别开玩笑,一剑出去就砍了几棵树罢了,也当得起你这般称赞?” 老陆抬起手来,指向旁边的密林: “你用不到灵谷的修为,往那边出一剑,若是有这一剑的水平,我把剑送你。” 剑客佩剑,如同发,哪有送人的道理。 年轻人见老陆这么说,神才认真些许,来到近前仔细观摩,点头道: “好像是有点火候,这是什么剑法?” 老陆眼神郑重: “剑一!” 年轻人表情一凝,一副‘你逗我’的模样: “同境一剑破万法,方可称得上‘剑一’。我剑皇城内剑仙如云,自行领悟‘剑一’的天纵奇才也是千年不遇;而且‘剑一’出手必然天地变,这玩意才砍几棵树,就配称‘剑一’?” 老陆斜了年轻人一眼:“九盟八尊主、中洲十剑皇,有谁生下来就能气动九霄?我辈剑客,都是从砍木桩爬起来的;这一剑虽说修为太低,但其火候,同境内无人能敌,只需百年磨砺,成为一方尊主也不无可能,我练了一辈子剑,不会看岔。” 年轻人半信半疑,见老陆如此笃定,他也只能顺着话道: “这里可是南方九宗的地盘,若老陆你此言当真,百年之后,九宗之中冒出个用剑比我剑皇城厉害的,我们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子恐怕年不过三十,能用出‘剑一’,悟实属罕见,如果不出意外,后羽翼丰,我剑皇城数百年也不无可能。” “那怎么办,找出来宰了以绝后患?” 老陆听见这话,眉头一皱,眼中带着不屑: “踩死再多襁褓中的天才,也改变不了身为弱者的事实;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能挥剑向更强者。你这种想法,是心术不正,心不正则道不坚,一辈子都别想有大建树。” 年轻人呵呵笑了下:“开个玩笑罢了,灵谷境不到的小娃娃,让我出剑我都嫌脸红。那你说怎么办?” 老陆沉思片刻:“此地位于荒山南侧,太过偏远,我也得顺路去惊台,发觉周边安静的有些诡异,才找到这处剑痕。这种荒芜之地,如果任其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很可能荒废天赋或者早夭。” “老陆,你是想把此人找出来,传承衣钵?” “年纪轻轻便领悟‘剑一’,当我师父还差不多,我教不了。找出来,只是怕名剑蒙尘罢了。” 年轻人微微点头,看向周边山野:“这地方虽偏远,但外面人可不少,我瞧山边上那小门派都有几千号人,你一个不知底细的仙门老祖,贸然跑过去去问,我估计会先把人家吓死。而且惊台若是知晓,我们在他家后花园,光明正大挖苗子,也伤情不是。” “低调些即可。以脚印大小深浅来看,此人当是男子;观其杀力,至少炼气八重;残留真气,五行属木。足这三点的人,在这小地方应当很好找。你先去惊台,我多留两天,找到人再过去。” 年轻人叹了口气:“也行,真把人领回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才,值得老陆你这般夸赞,竟然连我都抛下不管了。” 话落,年轻人御剑凌空,眨眼已至天际。 老陆扫了眼周边,转身朝栖凰谷方向徒步行去…… 第二十九章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咚—— 咚—— 浑厚钟声,自山巅传出,与金晨曦一起,落入四面环山的幽谷。 清晨雾气未散,连忙成片的亭台楼阁,如处于云雾之间,如梦似幻。 身着制式黑袍的栖凰谷年幼弟子,在钟声之下陆续走出房门,三两结伴,赶去山谷中心的广场。 稍长一些的师兄师姐,则开始忙活各自的事务,或是去典籍房借阅书籍,或是去执剑房报道完成每月执勤的任务。 广场后侧的竹林附近,是一大片冒着青烟的房舍,丹器房的数百弟子,在其中打磨器具、炼制药物。 休整一夜的吴清婉,从瀑布后方的石里走出来,站在崖畔的石台旁,眺望远方金光璀璨的晨曦,稍显慵懒的伸了个懒——新的一天开始啦! 吴清婉是丹器房的掌房,每天的事情,肯定不光是待在山崖上看风景。 丹器房作用在炼制药物、制造各种器具,其中比较简单的给弟子即可,但有些比较繁琐的还得吴清婉自己动手。 不过,大丹朝是小地方,栖凰谷也不是大宗门,获得的天材地宝有限,能下金蛋的丹方、炼器图谱更是没有,寻常器具、药物,再繁琐也繁琐不到哪里去,吴清婉平时倒也不忙。 吴清婉每天主要的任务,就是去下面的竹林里,指导自己的亲传弟子。剩下的时间便是打坐炼气,吴清婉五行亲木,金木水火土,对应西东北南中,水生木,所以修炼之地在栖凰谷最东方的瀑布下面。 闲暇时分,吴清婉也会自己做个饭。 修为到灵谷境,体内自成周天,可源源不绝纳天地灵气反哺自身,不食五谷也无妨,但她还有未曾入灵谷,饭还是要吃的,需求量不大罢了。 旭东升,天刚亮。 吴清婉在悬崖边站了片刻,便瞧见下方水潭旁的院落里,左凌泉走了出来,换掉了身上的弟子袍,改为了世家公子的装束。 前几天两人从长青山里归来,吴清婉看到左凌泉那一剑的风采后,对左凌泉的观,已经从‘年纪不大的笨娃娃’,变成了‘难以琢磨的修行奇才’。 吴清婉本就欣赏左凌泉的品,如今自然更加欣赏,看左凌泉的眼神,比侍郎左寒稠还亲近: “凌泉,你准备出去?” 左凌泉这几天都没睡好,辗转反侧都在想着自己那一剑的风采,恨不得现在就练出真气。不过想归想,事实也摆在眼前,本急不来,身边事还是要去处理的。 自从上次入门,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天,左凌泉出门前只和三叔打了个招呼,十天半个月不回去显然不合适,趁着今天没事,便想着回去看看。 “是啊,回京城待一天,明天再过来,吴前辈有安排吗?” “也没什么安排,回来后,我给你针灸刺经脉位试试,说不定能有转机。还有,你是姜怡的驸马,要是想去见她的话,可以带一只杏花街的王家烧,她小时候最喜吃这个,嗯……还有仙芝斋的胭脂‘红花’,价钱比较贵,不过你应该买得起……” 石崖下方的竹林里,小花师姐在内的几个姑娘,闻言来了神,开口嬉笑道: “左师弟,我们的也别忘了啊。” “是啊是啊……” 吴清婉脸一沉:“没规矩,有这么要东西的?” “我们就说说嘛……” 左凌泉摇头轻笑,说起姜怡,他还记得过来前,姜怡代的差事;他这几天连栖凰谷的路都没认全,自然也没见过闭关的国师,这次回去没打算向那个有点刁蛮的未婚复命。不过,吴前辈这么认真嘱咐,他也记在了心里: “谢前辈指点,前辈可要我带什么东西?” 吴清婉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也不会让晚辈给她买东西: “不必了,早点去吧。” 左凌泉拱手一礼,又和诸多师姐告辞后,转身离开了竹林。 栖凰谷的环境,数十年都不会有太大变化,进出的道路左凌泉早已经悉,轻车路走出谷口和十里柳林,来到了八角牌坊外的小镇。 小镇修在栖凰谷门口,名字自然叫栖凰镇,镇子上多是在外的‘散修’,也有不少栖凰谷的弟子,兜售自己制作的物件赚外快。 大丹朝的修行中人不多,但也不算少,栖凰谷开宗立派两百余年,弟子即便十年一轮,如今来来去去也轮了二十余次,出山的弟子师传徒、父传子,世代累积下来,已经有了些规模。 除栖凰谷之外,各地郡县也有些小门派、道观,大到数百人、小到两三人,这些势力虽然和俗世江湖人已经没有区别,但本质还是算修行中人。 大丹朝虽然修士不算太少,但修为高深的不多也是事实,普遍都在炼气四重以下。造成这个原因,除开修行难度太大外,最重要的还是大丹朝地理位置封闭,修行资源太少,有机会的基本都去外面闯了。 修行一道,可没有衣锦还乡的说法,一旦出去,要么位列仙班,要么死在路上。能半途归来报答宗门的人,上一个还是国师岳平,其他人即便回来,也是心灰意冷落叶归的。 虽然修为低微,但修行一道可没有躺平等死一说,在外散修向道之心还是有的。 朝廷和关外通商,换来的白玉铢和各种修炼相关的器物,都会给栖凰谷。而这些编外散修,想得到栖凰谷这些东西,就只能来栖凰谷碰运气,久而久之下来,大门外面就变成了现在的栖凰镇,京城的郎中和百姓,也会到这里来买卖药材。 左临泉骑马经过小集市,路边随处可见在摊子上挑挑拣拣的人,至于是不是修行中人,有多高修为,凭外表他也看不出来。他没有在集市上停留,穿过集市后,便朝着京城方向飞马而去。 而就在左凌泉快走出小镇的时候,一个头戴斗笠的江湖客,也在沿着街道,朝着外面行走。 ———— 一人一马擦肩而过,转瞬已经分开很远。 头发花白的江湖客,背负双手在街上停步,稍加沉默,抬起斗笠看了一眼。 飞马离去的公子哥已经跑出些距离,虽然气宇轩昂、体魄强健,但江湖客能看出,目前还只是个凡人,和镇子上的贩夫走卒区别不大。 他之所以会停步打量,单纯是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年轻岁月。 修行也好,江湖也罢;无论剑客,还是剑仙。只要是用剑的,可能都经历过‘悬宝剑、纵马扬鞭’的意气风发。 毕竟‘仙’也是从人修来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御风凌空。 只可惜,那段岁月太过久远,久的已久有点记不清了。 江湖客目送那公子哥远去后,起自鬓角垂下的花白头发看了看,眼中显出几分怀念。 世间最悲事,无非‘看英雄迟暮、看美人白头’。 比这还悲的,是体会到了这种觉,却连个能与之诉说的身边人都没有。 江湖客驻扎良久后,转眼望向街边的商贩: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