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连话都不会说一句,”翠玉翻翻眼皮,眼下悉了,她也不害怕九枝了,嘴里没遮没拦的,“哪有姨这么贴心啊,姨还能给你逗逗闷子,是不是?” 我本来还对她有些,她这么一说我又不想理她了。九枝默默笑笑,在我另一侧坐下,一只手伸向我背后,居然给我做了把靠椅。 “哎,没有我的吗?”翠玉不,“这次多亏了我帮忙好吧!” 九枝只当没听见。翠玉絮絮叨叨半天,又嚷着冷,变回了黄大仙钻进我怀里。 方家小姐估计也累了,几天没好好休息,终于能安睡一回,卧房内很快就没了动静。 不过我不敢睡,就这样靠着九枝,揣着翠玉,睁眼坐了一夜。 月朗星稀,除了偶然有巡夜的家丁经过,是真的静谧安详,好像这一路来的种种凄惨与龌龊,都不曾存在过。 若是能一直这样坐着,多好。 晨光刚起,夫人就急急忙忙顺着外廊走过来,后头跟着睡眼惺忪的舜华。 夫人看起来整夜都没睡好,憔悴了几分。她离得近了,和我打个对眼,还没问出要问的话,先听得卧房内一声喊叫——“好臭啊!” 我眼睛一亮,成了。 除了九枝,几个人都推门进去。那些污秽起了作用,方家小姐果然一夜无梦,安安稳稳睡到天明,神都好了许多。 叹之余,方夫人一屈膝就要拜谢我,被我拦住。“夫人,还有两夜,事情了结了,你再谢我也不迟的。”我劝她。 我撤了那九盆秽物,嘱咐赶来的谷四好生看着,入夜后换些新的,预备晚上再用。 事情虽还没完,但小姐平安无事的消息传出去,全府上下一时都喜气洋洋。方员外差人预备了好菜好饭,教舜华扶着小姐起,全家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 小姐睡了个好觉,胃口也回来了,心绪更活泼起来。 但她这一恢复,麻烦事又来了。 这时我才算是真真切切受到,什么叫大小姐脾气。白天还好,入了夜她便开始闹,死活不愿再让我搬秽物进屋,我不答应,她就在夫人那里哭求。 “娘亲,真的太臭了,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她拿脚踢着铺,“我已经好了呀!” 我同夫人好说歹说,才劝服了她。夫人又答应过几带她上街买好衣服,终于安着她哭哭啼啼睡下。 这样又过一夜,照旧无异状发生。 到第三夜,方家小姐又提出了新要求。她不闹着说臭了,只说我和九枝守在门口,她不舒服,让我们去别的地方等,让舜华看顾她就好。 我心想横竖只剩一晚,她这么说那便由她吧。 于是请夫人命人打扫出卧房隔壁的一个小间,姑且等在那里,万一有事,舜华找我也方便。 两两夜未合眼,我有些撑不住,坐在房间里不住一阵阵打盹。后半夜,人还在恍惚,突然被隔壁一声巨响惊醒。 随即就听见舜华慌着高声叫我:“师傅!师傅!大事不好了!” 我跳起来冲出去,正撞见舜华跌跌撞撞自卧房跑出来,看见我,整个人扑倒在我身前。 “小姐醒不来了!”她哭喊道。 四 冲进卧房,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放在小姐铺周围的秽物,全都不见了。小姐双目圆睁躺在上,面带惊惧,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木人。再一探,已没了鼻息。 “那些东西呢?!”我急问舜华,“这是什么回事!” 舜华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小姐……小姐临睡前说……那些东西实在太难闻了,她睡不着,让我……让我把它们搬走……” “你就听她的了?”我一下手脚冰凉。 “我以为……前两夜都没事,今夜该也不会有事……”舜华噎着说,“况且屋里味道还在……” “老天爷爷啊!”翠玉在我怀里喊出了声,“有用的是味道吗?是那些脏东西!你这不是害死你家小姐了!” “算了,不能怪她,”我说,“她毕竟只是下人。” 但不管怪谁,方玉的魂魄都已被拘走了。 我急得要发疯,不知如何是好。只到周围气未散,招她魂魄的轿子应该还没走远。 好像……只剩一个办法了。 我咬咬牙,心一横,立时做了决定。 一瞬间,我头一个念头竟是找九枝。他就站在卧房门口,似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进来。 四目一会,他便知道了我想做什么。 “我去找她。”我说。 “小有灵你说什么?”翠玉反应过来,“你疯啦?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去了就回不来了!” “能回得来,只是不好回来。”我缓声道,“但我既已答应过方家夫人,要救她女儿,那我就一定要去。” 我说得笃定,翠玉也无法再说什么。“舜华,”我转向舜华,“你快去禀告你家夫人和老爷,让他们多喊些仆役家丁过来,在这屋里点上七七四十九盏灯,小姐魂魄要回来,需给她照明方向。” “九枝,翠玉……”舜华走了,我又对身边那二位说,“你们是妖,进不了地府,但我去追人,身带不走,就麻烦你们替我看着,我不知多久能回来,要是……要是许久都没回来,九枝便把我的身子带回山上吧。” 九枝默默点头。 “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小有灵!”翠玉嘱咐我,“不然三娘会把我撕了的。” 我笑笑,面对铺的方向盘腿坐下。 我第一回 尝试元魂出窍,倒十分奇异,念了几遍咒,仿若自己凭空浮起来了,飘飘忽忽离了自己身子,自上方看着九枝和翠玉。 他们俩看不见我,直盯着我的身。过了片刻,我也看不到他们了,周遭暗下来,回过神,已站在一片虚无里。 这虚无黑沉沉的,却看得分明。四下里瞧不见什么,只脚下是延伸开去的无边荒野。 渺远处,一点红光正往前走着。 “等一等!”我喊着,拔腿追上去。 那红光走得慢,渐渐离近了,我看清那确是一顶红通通的轿子,却无人扛抬,离地几寸自己悠悠飘着前行。再前头有个同样脚不沾地的媒婆,身形一顿一顿,兀自为红轿引路。 一阵风吹起,掀开了轿子上挂的红帘一角,一个女子模样的人正对着我坐在里头,面惨白,身穿着一套嫁衣,看不出一点神情。 是方玉。 “停下!”我快步赶上,厉声道,“把轿子停下!” 那媒婆回头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一骇。她脸上竟看不见眉眼鼻口,像是一张纸做的。 看到我,媒婆忽然加紧了步子,那红轿也跟着行得更快,转瞬便同我拉开了距离。 这下我彻底跟不上了,也不知道这荒野有多大,它又要去哪里。 幸而没追多久,目力所及内现出了一座庙宇,孤零零立着,媒婆引着轿子直向庙宇而去,转过庙宇后方,不见了。 待我赶到庙宇旁,已彻底寻不到影踪。 没办法,我深一口气,壮着胆子走向庙宇大门。 这庙宇上挂着几盏惨惨的灯笼,照不出什么亮,反更显得森然可怖。我也不懂该不该敲门,索双手一推,闷头闯了进去。 门内居然是灯火通亮,十来个鬼差紧步来回,大堂上设了张长桌,一个像是曹官的人坐在桌后,正埋头阅一些文书。 我这么进来,鬼差们都愣了,曹官听得周围安静,自文书上抬起头,也怔了片刻。 “来者何人?”他看我一眼,又继续读面前的文书,“干什么的?” “我……我来找人。”我硬着头皮说。 “找人?”曹官头也不抬,“我这里是地府曹司,进来的都是死人,来这里找什么人?” “有个姑娘被错带到这里了,”我说,“我要寻她回去。” “姑娘?”这下曹官终于眼离了文书,认真打量我,“你又是做什么的?” “我是间的玄师,”我说,“敢问大人是?” “我乃这曹司的城隍,鄙姓江,”这人说,“专掌这一方的生死。你方才说,你要找的女子,是被错带来的?你确定?” “有人误将她配了亲,”我解释道,“我一路追过来,看着她进了这地方,不会有错。” 不知是否我眼花了,提到亲,江城隍脸忽有一变。 “哦,记起来了,”他眯起眼,笑着说,“是有这么一位女子,刚进门,现就在内堂,若是她的话,玄师可以放心了,她本就准备成亲的,并非误配,你回去吧。” 我站着未动。“我就是为此事而来,”我说,“她并未答应这门亲,不该作数,请大人放她归家。” “况她寿未到,按理不该如此。”我又说。 “这话说得,”江城隍又笑笑,“她寿到不到,你说了算?既是今来的,那今就是她寿已终啊。” 我在心底冷笑。“大人说笑了,那媒婆索魂索了少说也有十,难不成这十都是她寿到的子?” 江城隍面不好看了。“随你怎么说,既已成婚配,哪还有反悔的道理?” “她连要嫁的是谁都不清楚,这也算成了婚配吗?”我据理力争,“女子自己的想法,不该纳入考虑么?” “哪有这么严重,”江城隍哂笑,“那男子有心,成了亲好好待她,不就是一桩美事?女子嫁随嫁狗随狗,要什么那么多想法。” 这话说得混账,但我气愤之余又觉得奇怪,我爹很早前同我讲过,曹司不过地府里分管地方的小衙门,下面的也只是些帅鬼差,怎么会有媒婆?又怎么管上了婚配? 我看着四周鬼差奇怪的神情,慢慢想通了一件事。 “那人给了你多少钱?”我问。 江城隍身子一震。“你这是什么话?” “我问,那个登徒子给你了多少钱,教你把一个在世的女子活生生判死?”我高声说,“你这曹司,暗地里做了多少这样的营生?!” 我大概懂了。要同活人成亲,单那些红线纸符必是不够的,是那登徒子死后,暗通曹城隍,贿以重金,改了方玉的寿,是以才能有鬼媒往来,将方玉的魂魄带入地府。 不然方玉一个寻常人,寿不到,本过不了鬼门关。 一想到连这曹地府都如此腌臜,我气得不握紧了拳头。一名女子,是可以这样用钱财换的? 看江城隍轻车路的模样,又还有多少女子被这样强配了亲? 我料定我说中了,不然江城隍不会涨红了脸。“一、一派胡言!”他指着我说,“我江某人行得直坐得正,岂容你如此污蔑?左右,把她赶出去!” 几个鬼差得命,立刻向我扑过来。我早捏了符在手里,未及他们近身,双手一亮,将他们齐齐震开。 “好啊你,”江城隍不成想我这么狠厉,也吓了一跳,“敢闹我曹司?我倒要看看你还回不回得去!” 他再一声喝令,从大堂后又跑出不少鬼差,拦在我前头。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