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枝先行在窗下等我。我给他和我自己都施了术法,隐藏起行踪,教任何人都看不见我俩。 两个时辰前,我叫了饭菜进房,跟九枝好好吃了一顿,又补了会儿觉,现在两个人都神清气,沿着城中大路往远处走。 我打算先探查一下瑶卿说的那桩事,无论如何,眼下这是最急切的。 当然,若是那桩事和城内的异状有关联,就最好了。 店家没骗我,城里的巡查是很严,没走多远,就已经遇上两拨夜巡的兵士,甲胄齐全,队列齐整。街巷里也能看到一些捕快的形迹。 暗处还有一两位道人,看样子本事着实一般,连我和九枝路过,他们都没发觉。 我提着防备,一条街一条街走过去,却始终没听到瑶卿说的那个女子声音,走出一段我就看看九枝,九枝也摇头。 ……不会真的来晚了吧? 我二人转了大半个城,都没听见什么异常,周遭寂静,只有兵士巡过时才有声响。 眼看天要转亮,我想说今夜大概是没戏了,正打算叫上九枝回客栈,九枝忽然抬手,示意我别出声。 “听到了。”他说。 他话音刚落,我也听到了,一个非常细弱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过来。 “大仙莫走……救救我……” 真的是位女子。 我仔细听着,却无从分辨出声音传出的方向,试着往几个方位走了走,声音还是似有若无,找不到源头。 “求求大仙了……”这个声音道,“小女别无他法……” 听声音,她不像是妖,也不像是鬼,当然也不会是人。 “你是谁?”我问,小心地控制着嗓门,别被旁人听见,早知道就和芳岁学一学隔空传音的功夫,当时下山走得急,居然忘了。 也不知道我轻声细气的,那女子听到没有,好在我凝神静气等了等,又听见她的回音。 “我是……别离天的玄女……” 玄女? 玄女我是知道的,就是仙女嘛,但玄女不是都在天上吗? 她说的别离天,就是三重天的第一重,再往上是不得天,最上是无谛天,自小我爹给我讲过不知多少遍,我已烂于心。 可她是怎么会在这城里的? “你在哪?”我又问。 又等了一阵,一声更微弱的回答传来:“我在……城南……”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本听不清了,我连忙喊她重复一遍,这回竟彻底没了回应。 我还在想她遇到了何事,九枝戳了戳我,指指远处。 天要亮了。东边城头上,已出一点霞光。 夜晚时可以呼救,天亮了便出不了声,如此看来,这玄女的微弱神异,只有在夜间才能施展?她是被困住了?又是被谁困住的? 一头的雾水,但我又不可能把整座城都翻一遍,只好先赶回客栈,看看能不能探听到消息。 还是从窗子翻进房内,等到楼下忙起来了,我和九枝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下楼到大堂里,叫了早饭。 “客官昨夜睡得可好?”店家从后厨出来,忙不迭和我俩打招呼。 “睡得不错,”我随口说,“掌柜的,看你神情困顿,昨夜可有异状?” 店家一愣,叹了口气。“唉,让客官说中了,今一早就有伙计进来传信,昨夜里,又有一个人被妖怪抓走了!” ……啊? “怎会?”我说,“不是有官兵和道人在巡查么?” “谁知道啊,”店家一脸愁容,“据说和之前一样,还是悄无声息就不见了,这次是城西李家的当家,连他家夫人都被妖怪打伤了,现在还昏着。” “被妖怪打伤了?”我愈发好奇,“怎么个打伤法?” “那倒不知道,”店家说,“听伙计说,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躺在家里卧房门口,不省人事,身上也没看见伤,官府已经差了人去李家府邸,只等她醒转了,再问明缘由。” 我听着,没说话。这桩子事越来越奇怪了,若真是妖怪,官兵看不见确是正常,道人们也丝毫没察觉? 我同九枝也没察觉,虽然昨夜我二人并未走到过城西,但有妖怪的话,九枝不可能知不到啊。 当然,他现在闷着头吭哧吭哧扒拉早饭的模样,也不像个耳聪目明的就是了。 店家还在连声哀叹。“这可如何是好,”他说,“如今人人自危,传到外面去,我这生意都难做了……过些子,大皇子还要来这城里,万一出些差错,皇上怪罪下来……” 他打了个冷战。 “大皇子?”我忍不住问,“就是当朝太子吗?” “哎哟,可不兴瞎说啊,”店家赶紧示意我小点声,“皇上至今未立太子,这可是大忌讳!教人听了去,别说你小命不保,还要连累我!” 我看看店里也没有旁人,就拉过一把凳子,让店家坐下,顺手给他倒了杯茶。 “掌柜的,我二人此前久居深山,前阵子才出山,对这些庙堂的事确实不太了解,”我赔着笑说,“你若不忙,可否告知我一二?” 店家想了想,又叹口气。“难怪你方才口无遮拦……此事已经闹腾了几年了,皇帝年纪大了,却迟迟不肯立嗣,传言朝廷上那些大官急得什么似的,可说不动啊,就搁置到现在。” “你说那些皇子皇孙,哪个不想着穿龙袍?皇帝不发话,就在底下明争暗斗,还有结的,别看现在天下太平,暗地里可凶险着呐。” “皇上有几个儿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但进了心里。 “一共八位皇子,还有一个公主,公主就不提了,和她也无干系,”店家说,“这八位皇子,有五位还年幼,眼下暗中争位的,就是年长的三位,大皇子受重用,都猜这皇位早晚是他的,巴结他的人也多。” “他来这瑞临城,是要做什么?”我又问。 “说是皇上派他南下治水患,”店家道,“估计没那么简单,如今都传着说,是皇上特意考察他,事情要是做得漂亮,等回京城了,就该立他为太子了。” 我点点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那掌柜的,你可知道皇上的女儿,长什么样?现在何处?” “那我怎么知道,”店家睁大眼睛,“就知道都叫她宁安公主,皇上宝贝她,其他的,杀了我我也不敢打听啊。” “宁安公主?”我皱起眉头,“和宁安城有何关系?” “她是在宁安生的啊,”店家说,“当年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平州大,他领兵驻扎宁安,公主恰巧生在那里,那一战太惨烈了,南边那帮蛮子太能打,差点儿皇上自己都没命,后来便给了公主这个封号。”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连这都不知道?你不是做过捕快么?” “我……过去只管捉贼,对这些不心,哈哈,哈哈。”我强行糊过去。 店家倒也信了。“想来这公主也该有二十来岁了,”他兀自说,“也没婚配,这皇上也是的,公主这么大年纪还不婚配,以后怕不是嫁不出去……” 我正想说你这是什么话,店家一灵,反应过来,先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这嘴……客官姑且一听,可别当真啊,就算你出去报官,我也是不认的。” 我摇头。“掌柜的放心,我只当没听见——咱们不是就在这里喝了喝茶么?” 店家擦擦汗,连声称是。 “对了,还有件事,想问问掌柜的。”我引向正题。 “客官但说无妨。” “这城里,除了妖怪捉人,最近可还有过其他怪事?”我问。 “怪事?没有了啊,”店家想一想,“客官指的什么事?” “就比如最近这一两个月,有没有过那种,常理难以解释的怪事发生?” “好像也没有啊……”店家又想了想,忽然抬起头,“哦,客官说的,莫非是刘家那档子事?” “刘家?” “这一两月,算得上奇怪的,也就是刘家那事了,”店家说,“他家中原有个夫人的,生得俊俏标致,大家私下里还议论过,他姓刘的一个穷酸书生,竟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婆娘,祖上是积了多大的德……” “但是?” “但是前些子吧,他家夫人再也没出过门了,那边左邻右舍都说,他夫人……疯了。” 第24章 昭云(二) “疯了?” “说疯了,也都是传闻,听人说,这是姓刘的自己说的,”店家说,“实质如何我也不清楚,总之刘家夫人确实有阵子没出过门了。” “刘家在哪里?”我问。 “城南头,”店家说,“离南城门很近。” 果然。 生得标致的夫人,城南,突如其来的怪事……看来那玄女就是在那里。 “这位刘姓书生,是什么人?”我再问,“听掌柜的口气,似乎对他有些成见?” “他?”店家鄙夷地冷哼一声,“不学无术,说是书生,正经书没念过几本,也不考学,天天嘴的之乎者也,不然就腹牢,这城里人都烦他。” “家里很穷么?” “何止是穷,”店家道,“这城里就没几个比他还穷的了,他爹娘死得早,给他留下点家产,多少能让他吃得起饭,大个人了,都不想着做点儿正经营生,就这么混子,还吹牛说什么,他要是去赶考,必定高中,那你倒是去考啊。” “他是怎么娶到子的?”我接着问。 “那谁知道,”店家撇嘴,“头些年的时候,他到处求人给他说媒,城里媒婆们都懒得理他,他这样的,哪个姑娘家想不开要嫁?结果也奇了怪了,有一天,他家里忽然就有女人了,你说这是什么理?” “他家夫人……是哪里来的?” “姓刘的说是江北逃难来的,我看不像,逃难过来的哪有这样好的气?” “官府不会查么?” “这怎么查,”店家耸耸肩,“跟北人那场仗打完,南边也四处生,这些年才刚平定下来,官府名册都不全,他就说夫人是江北来的,官差还能到江北去看看?” 我沉默了。拼凑一下所知的细节,玄女多半是被迫同这刘姓书生成的亲,可是,为什么? 玄女怎么说也是神仙,莫说寻常人,她不乐意,我都未必能近她分毫,那书生是如何做到的? “话说,客官问这个做什么?”店家冷静下来,似乎又对我产生了怀疑。 “哦,我是……进城的时候听人说起,当时听得不仔细,如今想起来,一时好奇,心说掌柜的见多识广,也许会知道。”我继续糊他。 好在店家对人很轻信,又或者不愿耽误赚钱,依然没多问。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