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惊讶吗?”纪司予捏了捏她脸,软乎乎的,“我回国的时候,基本就已经料到,这种表态的话非说不可。” 她僵笑,没接腔。 好半晌,复才低垂视线,不安地盯住脚尖。 咕哝了半句:“其实——” 其实,真的值得做到那地步吗? 虽说已经于事无补,过去的事也早已经平安度过,但旧事重提,还知道了新的细节,她的愧疚心难免又一次升腾起来。 原因无他。 事实上,卓青对那段荒唐的年月,留下最深的印象,既不是纪司予的悍然抗命,也不是他如今说起这些事的成竹在和从容,说实在的,在事情真实发生之后,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恐惧和下意识的逃避。 她那时对纪司予的情一直很微妙。 极端的自负和不明所以的自卑,半推半就的顺从,但也没有发展到决绝的“非君不嫁”,充其量只是【如果你没来,我会很遗憾】的地步。 所以,当纪司予真的抛下一切回来了,她被他紧紧拖着手带离卓家,听到白倩瑶转告,说纪司予跟家里老太太直接闹翻,她的恐慌情绪一下就突破了濒危线。 对于二十出头,尚未见过那样风雨来城晦涩的大学生来说,这份情从年少相知相的青梅竹马缘,突然就过渡到了梁山伯祝英台生死相许的程度,未免太沉重了些。 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唯一的想法,只有请求纪司予不要再让事态恶化。 “回家吧,”她那时说,“而且司予,恋和结婚不一样,你们这样的家庭,有的时候确实……” “我不要。” 纪司予拒绝的直白:“早十年做叛逆子孙,总比晚十年成痴男怨女好。”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越闹越大了,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是纪家四少,老太太对你寄予厚望,如果再这样下去,后果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阿青,你害怕吗?” 卓青没有回答。 她只是顺手指了楼下一个银饰店,心如麻间,随口丢下一句:“你没有过过苦子,没有体会过那种生活,纪司予,没了纪家,你连一个戒指的承诺都给不了我,大家都是在浪费时间啊。” 是了。 她当时甚至对于情都没有明确的定义,一直处在非常被动的状态,只好用将法,试图把纪司予给怒,最好立刻回家,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谁能料到,纪司予就是有这么犟。 她说他买不到戒指,他偏要自己赚钱,自己买单。 哪怕给人打工,大热天穿着玩偶服发传单,他也偏要证明,不管是好子坏子,他都能过给她看。 ——“阿青……我用自己挣到的钱买到戒指了,你不开心吗?” 于是,那场倾盆大雨里,纪司予就这样用那枚普普通通的白金戒指,最终撼动了卓青自以为不可攻破的人生宗旨。 她不再是那个惴惴不安隐于富人家的影子,而是一个真真实实被人捧在掌心钟的小女孩。 就像那枚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寒碜的戒指,放在上圈中,不过弃如敝履,却是那个活在云端之上的少年,平生第一次,用自己双手挣来的礼物。 六百块,他买下了她一生的信任。 “纪司予,你真的喜我吗?” “真的。” “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希望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真的。” “——那如果不娶我的话,会死吗?” “不会,”他说,“我只是永远不会娶别人了。” 少年时的回忆,哪怕荆棘遍地,都总有情真意切的触动。 【我是过过苦子的,阿妈说,比过子更难的,是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我现在,好像遇到了。】 后来,他们去了福州,有规划过拥有一个小小的家,计划各自完成学业,然后按部就班地过上普通人的人生。 从前哪怕买楼也眼都不眨的纪家四少,为那八九十个平米的二手房锱铢必较,亲手画下设计图。 他们挽着手去逛二手家具城,畅想把懒人沙发放在客厅中间,窝在一起看书打游戏,也想过把台尽可能腾出最大面积,放下一个花藤秋千,一个半人高的书架。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尽可能早点毕业工作,离原生家庭的各种—— 可是,等等。 卓青忽然抬头,茫然的眨眨眼,而后望向丈夫温柔眼底。 “你刚才说,你回国之前……转移资产了啊?” 她有些迟钝,却也不是完全不会联系上下文做阅读理解。 当时她以为纪司予净身出户,子过的紧巴巴,也帮忙打过几份零工。 可是如果像他刚才随口说的,回国前已经提前预料到后果而转移部分资金,为什么还要打工买戒指,为什么要装作窘迫地选购二手家具,像是真的做好了贫夫百事哀的准备? 纪司予显然没有预料到卓青这突如其来的锐。再回答时,不免有一时迟疑。 但很快,便调整好心情,只答她:“我从纪家留下的钱,和我们在一起挣到的钱不一样。那些钱不到万不得已,我觉得不会有动用的机会,相反,我当时更想看看,如果我和阿青你都只是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子会是怎么过的,虽然只有小半个月,但是真的很开心,不是吗?” 如果这确实就是四年前纪司予的想法,不得不说,他确实是料事如神。 那笔钱顶多能算是储备金,因为这次离家出走的叛逆行径,在短短半个月后,便以老太太的妥协告终。 “你算准了会答应你?可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 卓青话音一顿,警惕地环视一周,复才低声音:“就是,她应该不是那么好说话,我觉得。” “是不好说话,但是她知道我的格。” “嗯?” “大概越看越觉得我像极了我爸,认准了一件事,就绝对不回头——她恨死了这个格,直接就害死了我爸,可是她也舍不得这个格,因为她对她唯一一个儿子,灌注了二十四岁以后所有的力。” 卓青:“……” 也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聪明如纪司予,分毫不差地预估了人心,赢得彻底,仿佛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结局。 甚至在通往结局的路上,还有闲心组合各种要素,体验生活,攻克阻碍,以及,打动小女孩的芳心。 那么她呢? 那些轰轰烈烈的经历,大雨里的动心,恍惚间相濡以沫般,自以为是的同舟共济。 有几分是真,几分是算计? 纪司予似乎也察觉到她一瞬间的情绪波动,神微变。 下一秒。 十指相牵,步伐放慢,他忽而一歪,懒洋洋地靠住她肩膀。 “纪司予!” 她蓦的回神,一把拍在他背上,“说了要站直。” “阿青,散步散累了。” “……撒娇也没用,快站直,你死我了。” “我不。” “纪司予。” 他鼻音慵懒,应她:“嗯。” “如果当时,你没有十全的把握,还会做那么冲动的事吗?” “……” 他笑了笑。 “第一,世界上没有如果,其次,就算有,如果一百次,我也会用不同的办法赢一百次,我说过了,阿青,我就是这个格。” 说话间,那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摸了摸她柔软发顶,用极温柔的力气。 “我只是喜凡事都有个planb,但是不管计划有多少个,目的地是不会变的,阿青。” 那个目的地,可以没有大大的房子,广袤的土地,花不完的黄金。 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有很多,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他最喜的阿青,永远只有一个。 “……站直了。” “好嘛。” “纪司予,你这个诡辩大王,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说,你骗了我多少次?” “1、2……14、15……阿青,别走嘛。” 大概这就是夫、、情、趣吧。 = 这天晚上,卓青累得要命。 好不容易糊糊入了梦,梦见的又是自己嫁进纪家那天,笑面慈悲的老太太喝下她的孙媳妇茶,温声说:“我祝你们白头到老,相敬如宾。” 她被那噩梦吓醒。 惊惶间,只下意识摸向身边。 同样睡得瞪瞪的纪司予,下意识便把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总带着叫人安神的松木香气。 卓青轻而又轻地松了口气,伸手回抱他。 纪司予的下巴搁在她颈窝,孩子气地蹭了蹭,咕哝着:“……阿青?做噩梦了?” “嗯。” “我在呢。” 她把他抱得更紧,“嗯。”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