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退一进,老太太很是自然地搭上顾姨手臂,也没有扭头过问孙媳妇去处的意思。 倒是聊了两句,另一只手也从纪司予身侧出,转而拍了拍他肩头,“既然晓姐儿来了,那这样,我这有她陪着,去跟你爷爷的老战友敬个酒,打几声招呼。” 她面上带笑:“我们一群老人,说的话都枯燥,也不用耽搁你们俩,你就带着媳妇儿先吃宴去吧——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家里人热闹热闹,嗯?” “行。” 纪司予点头应了。 说话间,背在身后的右手,已悄然牵住身旁子。 全然不顾一向脾刁钻的老人就在眼前,倒是一副护崽模样。 卓青默默垂眼。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大手牵小手,微微合拢时,尚且能瞧见手背青筋,在白瓷般皮肤下静卧。 并不比自己高出多少的体温,仍温柔紧攥着,像是某种无声的安。 老太太笑了笑,将这小夫之间的缱绻心事看在眼里,并没直言点破。 “还有,待会儿看见你大哥,”唯独提步走前,又有意无意地,多提了一嘴:“趁这机会,不算谈公事,就当是家事吧,多跟他聊几句,就说说的,兄弟之间得多沟通,取长补短——不然他光是累了,没做出成绩,那不也是白累了?” “但是,这话轮不到我来说。” 纪司予毫不迟疑,开口便是婉拒:“我毕竟是他弟弟,上次让我代替你去公司主持大会,他已经很不开心了。” “不开心归不开心,手段不够高明,可不就是要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老太太笑:“人总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他现在该知道怎么处理了,再说了,他是你的大哥,必要的时候,你们都是纪氏未来的左膀右臂,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左膀……右臂? 卓青还没回过味来,老太太已经飞快掀过这话题,话音一转。 “司予,对手下败将有容人之量,也是向上走的必经之路,我教过你,越是风起云涌的时候,越要用王道,而不是霸道。” “所以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老太太闻声,朗然一笑。 美人迟暮,眼角皱纹层叠,依旧掩不住她昔风华。 “你不想教出个对手,可以理解——但能不能教出个益友,才是想考验你的本事。” 从来只有兄教弟,弟从兄,哪里有弟弟骑在哥哥头上的道理。 可她既然说出口,又有意想要临门一脚缓和矛盾,纪司予心中冷笑一声,便也不再细问,点头应允。 老太太定定看他一眼。 青年垂睫温驯,似乎把滔天骇浪,都一并藏进无底深潭。 “司予,你啊——” 似是言又止。 迟疑半晌,看看孙儿,又看看一旁垂眉顺眼的孙媳,却也终是无言相对。 直至目送顾姨扶着老人走远。 卓青方才戳了戳丈夫肩膀,怀揣着腹疑问,附耳轻语:“这是什么意思?让你教大哥?……怎么扯到大哥身上了。” 她一向不太了解公司的事,但也知道,这几年一直是大哥坐镇国内总部,纪司予出任分部ceo,分工不同,高下立见。 也正是因此,叶梦才一向在那群阔太圈子里得以自居老大,搬出纪家的名号唬人。 可这会儿听老太太的意思,难不成—— 不及细想,纪司予忽而也装模作样地微微弯身,伏在她耳边:“她的意思是,夸夸我们家阿青,可真是个临机应变、又舍得本的大方姑娘。” 卓青:“……” 察觉到子身体一僵,他笑得更,眼眉一弯,继续同她咬耳朵:“有胆有谋,张口就来,撒起谎,说的一套一套的,我都差点被说哭了。” 卓青:“纪司……!” 她刚想训他不正经。 手到一半,忽而与人“被迫”十指相扣,紧紧相贴。 纪司予面上笑容不改,只将她左手抬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瞧着寒碜不已的白金戒指,盯了好半会儿。 “我可没骗人,”他说,“阿青的漂亮戒指都送出去了,难道不该换句好话?” 末了,却又似笑非笑。 方才在老太太面前藏得滴水不漏的目寒意,倏然锋芒毕:“可惜有些人,最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白费我们阿青的心意。” 卓青轻咳两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听进去了她认为最关键的后半句。 好吧。 毕竟是她自作主张,把那么贵的戒指随便送出了手,难免有些心虚,只得小声嘀咕着:“没了,没了就没了吧,反正摆在家里也就摆着,我不怎么戴,送了还能给你脸上贴点金,多划算,是不是?” 纪司予:“……” 虽然知道他不至于因为钱的事和自己生气,但到底也算辜负了他当时一片心意——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太自我? 卓青瞄了一眼纪司予兀自出神的清俊侧脸,心虚更甚。 “……而且,不然,我的画真的拿不出手,你这两年在公司做出来好成绩,大家都夸你,我总不能拉你的后腿。” 再开腔时,索全盘托出,连那点微妙的自卑心也不再遮掩:“脑子一热,就想起来你给我带的钻戒了……其实你送的我都很喜,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当时,我确实也没有别的好代替,是不是?” 或许是她话里愧疚,忽而触动他某些微妙心情。 纪司予蓦地回神,第一反应,是笑着伸手,挠了挠子垂低又垂低的下巴。 “谁说你拉后腿了,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阿青可是我们家的主心骨。” 他哄她:“没事,你想送就送出去,反正苏富比在香港还有场鉴赏会,到时候,我们再买个更好的,更大更漂亮的。” 卓青:“……” 不为别的,她只是先一步,开始心疼自家银行账户的余额了。 ——纪司予到底是哪里托生的烧钱妖怪哦? 可惜,不管她多烧心烧肺,烧钱妖怪本怪倒是丝毫没有这种觉悟,在台下站了这一会儿,便拖着她的手,慢悠悠往家属席走。 “走了,”他如是说,“阿青,去看龙凤大戏台搭台唱戏。” 龙、龙凤大戏台? 纪司予老神在在:“大嫂唱黑脸,大哥唱红脸,一定热闹的很。” “……” 卓青瞄了眼那头不住说着悄悄话的大哥大嫂,再看看旁边面云淡风轻的纪某人,心头隐隐冒出些不祥预。 = 从舞台到家属席,不过百来步。 但好不容易见纪司予落单,短短一路,过来打招呼混脸的人却也实在不少。 知晓委婉话术的,多婉转迂回,旁敲侧击。 “纪少出手阔绰啊,一亿八千万,确实花得值当,老人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是啊,纪少年纪轻轻,投资眼光确实毒辣,我们这些人真是可望不可及。” 也有直白的,心直口快,单刀直入。 “纪少,不瞒你说,我们有个地产合作项目,在浦东那块呢,打算……” “是这样,纪先生,据我们所知,纪氏有意在电子it方面打开市场,我是来自橙花居游戏制作公司的李泽儒,这是我的名片——” 毕竟是老太太的寿宴,为了图个喜庆,也不会把拒绝的话搬上台面,闹得气氛难看。 故而,纪司予虽不给明确答复,但也来者不拒。 末了。 卓青手中捏了一摞名片,活动活动微微有些笑僵了的腮帮。 已经十分钟过去,那个据说是著名游戏制作人的青年仍在喋喋不休,把自家游戏吹得天花坠。 纪司予面上淡漠依旧,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却也难得耐心的,并没打断那些听着无穷无尽的废话—— “纪太太。” 直至身着长袍马褂、一派文人雅士风韵的国画大师,突然到卓青面前。 纪司予视线一偏,这才微微摆手,示意李泽儒稍缓后文。 国画大家谢饮秋,是出了名的子古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艺术家。 传闻这位谢大/师极其不与人打道,平里,不是在画室,就是在去画室的路上,甚至连任何国内外画展,都大多是只见其画,不见其人,堪称中国国画界最出名的自闭儿童。 是故,这会儿主动找上门来,实在有点不符合这人一贯的格。 卓青愣了愣,也顺势举起酒杯。 虽说不知道叶梦是用怎样的理由请来了这尊大佛,但是…… 眼见着不远处家属席上,叶梦投来的视线愈发焦灼愤怒。 “谢先生。” 她当即微笑开腔,不忘耐心的放慢语调:“久仰大名了,我是卓青,这位是我先生,纪司予。” 面前男人手挂佛珠,温和儒雅,瞧着四五十岁上下,身形纤细,倒颇有种自画中来似的仙风道骨意味。 “无需介绍,鄙人很早就听过两位的故事。” 以茶代酒,他亦端起手中瓷杯,“只是惭愧,年纪渐长,鄙人愈发孤僻,很少出门访友,今天才真正见到面,如今一看,二位确实如传闻所说,很是般配。一个年少有为,一个……生得清丽貌美,和我的一位故友,眉眼间很是相似,让人怀念。” 别的不说,这么一套话下来,倒是看得出来,谢大/师是真的很少出门。 ——上一次听到这种老套的搭讪方法,卓青还是个高中生。 她心中一乐,面上便也跟着笑了笑:“那是我的荣幸。” 为免沉默尴尬,还不忘贴心地另起话题:“说起来,之前我还托朋友认识过您的学生,李云先生,他曾经帮我改过一幅画。后来说是您也帮了手,帮我免掉了全部的费用——之后总想着跟您道个谢,结果在这碰上了,确实也很巧。”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