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纪司予先收了手机,微微弯,把他脸上口罩戴正。 顿了顿,复才按着刚才手机上查到的程序,谨慎向他求证了句:“……是先挂号对吧?” 小谢挥挥手里的病历卡,“不用啦,瑶瑶姐带我来挂过号,上过一次药了,这次算复诊,直接去找医生就好了。” 没有阿青在身边的小谢,似乎已经有了个小大人的样子。 话毕,便轻车路,带着纪司予往五楼外科走,一副“我懂跟我来”的有成竹模样。 爬楼梯的路上。 “叔叔,你是不是身体特别健康,都没有来过医院啊?” “……算是吧。” “那你真的好幸运啊,阿青说,我虽然生下来也是个特别健康的宝宝,不过我小时候就很动,不是磕了这,”他指指自己膝盖,又指指手上,“就是在老舅家捉兔子的时候摔到手,还差点被狗咬,不过幸好我跑得快,后面狗咬了大舅,没咬我。” 纪司予:(▼-▼|||) 光凭几句话,就可以想象,小谢小时候到底有多皮,也是很有……个人风格了。 他没说话,只拉着小谢的手,听这个小话痨嘴里不停,噼里啪啦,往外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短短七年生平代了个干净。 偶尔小谢说到兴处,蹦着蹦着一下上了两级,险些摔倒时,复才在后头稍稍推一下,帮这小皮孩子站稳。 “大舅后来还去打了好几次疫苗,吓死我了,从此我就再也不敢让老舅养狗了,被狗咬了好可怕,连大舅那么厉害的人都得乖乖打针。” “大舅?” “对啊,和老舅一样画画的大舅,”小谢咧嘴笑,指了指纪司予身上刚才才换上的机车外套,“大舅虽然不说话,但是对我也可好了,这件外套还是大舅上次落在我家的,我觉得特别帅!刚才在衣柜里,还特意翻了好久,找给叔叔你穿的。” 纪司予听出几分不对来:“大舅?在你家?” “嗯嗯,大舅有一次在我家吃火锅,热得把外套都啦,阿青说一股火锅味,就顺便帮他洗了,后面大舅好像一直忘记来拿,就放在我家啦。” 小谢在他面前莫名开朗。 和在阿青面前不同,开朗之外,又带了三分迫不及待求表扬似的积极。 说着说着,脸蛋红扑扑的,又补充一句,“而且,话说,叔叔你比大舅还高,我还怕你穿不上呢,还好,原来你是腿长,哈哈哈!” 纪司予笑了笑。 默默把那些个“大舅”“老舅”记在心里,暗自有了思忖。 却也没忘略显生疏地拿捏力度、他头,说一句:“谢谢你啊……小谢。” 软绵绵的黑发撮在指间,和阿青一样,香橙的洗发水味。 虽说有口罩遮住,看不太出来,但小谢的脸分明变得更红了。 眼神儿也跟着扑扇扑扇的,月牙似的弯起。 ——很奇怪。 他也说不清楚,就是很、很想要这个叔叔夸夸自己来着,摸头也算夸吧? 一定算。 阿青每次摸摸自己的头,都算是表扬呢。 小谢又蹦上两级,歪歪扭扭,在叔叔轻轻一推下站稳脚。 这好像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游戏,不管他多调皮地表演笨拙,叔叔总会在他险些摔倒的时候护在他身后。 和阿青的温柔叮咛不同。 这更像是某种安稳的,沉默的守护。 然而,很快,小谢这份自己也解释不清的开心又羞涩(?)心情,就在换药的护士姐姐毫不留情的取下他口罩,拿着碘酒往他脸上抹的瞬间,变作无比的……痛苦。 小谢咬牙忍痛:o(╥﹏╥)o 三秒后。 小谢忍不住了:e(┬┬﹏┬┬)3 纪司予:…… 他一直盯着小谢看,从口罩取下来的瞬间开始,几乎眼也不眨。 诚然,小谢最像他的地方,是眼睛鼻子,再往下,不带半分苦相、弧度漂亮而微微上扬的角,尚且带三分婴儿肥的小瓜子脸,却更像阿青。 生命的奇特之处或许便在此。 他和阿青的眉眼,都被那样巧妙排布,杂糅着,继承在一个孩子身上。 小谢蹙眉时像他,微笑时,好似又更像阿青,但实则,无论哪一种,笑或哭,都已然全是属于小谢的,属于一个崭新生命的所有情绪。 纪司予看着小谢,好似三十年前,一身军装,匆匆自演练场赶回的纪明越,也曾经如此,看着被兄长推到在地,摔得一脑门血的自己。 胡萝卜爸爸说:你是个男孩,一点小事就哭像什么样子? 也说:把血擦擦干净,去和哥哥好好解释,不要互相闹得不开心,这样妈妈也会不开心,知不知道? 父亲在母亲面前“喜”他。 却在私下里,发自本心的,讨厌这个畸形而让子倍受煎熬的小儿子。 以至于,年幼如他,时常也有些恍惚,父与子之间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关系?沐浴在里长大的小孩,也是像自己一样,别说是打个针、碘伏消消毒、涂个红药水什么的,就是做手术过了麻药期,也忍住,不掉一滴眼泪的吗? 小谢一边哭,一边着眼睛。 护士低声制止他:“不要眼睛!待会儿碘酒进去了怎么办?” 小谢还在哭,却不眼睛了,委屈巴巴的视线晃了一圈,定格在纪司予身上。 小谢看着眼前的奇怪叔叔。 眨眨眼,豆大的眼泪便从他那漂亮的双凤眼中簌簌往外掉,鼻头也红红,眼圈也红红。 护士蹙眉,忙说:“诶!别哭嘛,不痛的……你这都,唉,”她一扭头,“你是孩子爸爸吧?站这杵着干嘛呢?安一下呀!” 爸、爸爸? 小谢呆了。 纪司予大概是太久没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呵斥过,也跟着呆了。 迟疑了好半天,才有些拘涩的,弯下来。 他握住小谢的手。 小小的手,衬得他那纤细手指,竟也莫名宽大许多。 “别哭了,”他说,“不哭,然后……涂完药,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幼年时,期盼爸爸会对自己说的话,原模原样,对小谢说:“都给你买,什么都可以。” 小谢:(;︵;`) 想想自己的巧克力,冰淇淋,鲷鱼烧和关东煮。 小谢:……( ^_^)/ 真是好哄。 于是。 数小时后,结束这一天和卓珺斗智斗勇,疲力尽回到家的卓青,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让她“肝胆俱裂”的一幕—— 一盆关东煮。 一盆。 一大碗方便面。 一、大、碗。 还有几大袋的巧克力,整个冰箱的哈达斯,甚至,如果没看错的话,客厅垃圾桶里,似乎还留有她严令止小谢吃太多的某金拱门……的悉打包袋。 她扶额。 她闭眼,深呼,深呼—— “纪、司……” 联想起今天在公司的所听所闻,一瞬间,怒意沸腾地,她“腾”一声,推开主卧房门。 名字喊了一半,瞧见眼前场景,后头的话,又不得不及时打住,咽回腹中。 小谢没戴口罩,换了睡衣,四仰八叉地睡在上,小肚皮上盖着一层棉被,室内暖气太足,他时不时便要翻腾两下,可被子角被某人按在手肘下,他怎么也挣不开,便只得乖乖盖着,咕咕哝哝说梦话:“热……” 至于那位“某人”。 坐在地上,习惯地歪过半边身子靠,也就那么半点仪态没有的,睡着了。 卓青:“……” 她有腔怒火,诸多质问,在他那看着有那么一丝丝……可怜,又温顺的模样面前,好似都成了哑火的炮仗。 不知是今天叹的第多少口气。 她走到人面前,拍了拍他肩膀,把他叫醒。 “去隔壁睡,”她说,“隔壁的垫软,是以前给小谢准备的。” 纪司予了眼睛,额发温顺垂落,看着,倒真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似的,一脸懵。 直到被卓青领到隔壁,傻愣愣按着指挥坐在上,这才略微回过神来。 在来北京之前,他连轴转了几天,又是公司会议,又是要……玩游戏,已然是三四天没睡够十小时的状态,工作狂惯了,纯粹是靠一口气撑着。 刚才和小谢玩了会儿《创世录》,倒是玩着玩着,睡得一个比一个死。 卓青见他清醒三分,索抱住手臂,定定看他,问:“今天带小谢去医院,还顺利吗?” 纪司予点了点头:“嗯,他很乖。”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她叮嘱过了。 纪司予补充:“……也很说话,很活泼。” 卓青一愣。 “啊……是吗?”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