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她从不觉得那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她也是这样过来,小的时候,如果走路的时候扭幅度太大或太小、走出外八字脚,又或是吃饭的时候一不小心舔到了筷子,父亲在书房开会的时候,没注意多说了话,发表了不同的意见,接她的,就会是十下竹板打在手心,又或是在祠堂里跪上一夜。 父母子孙之间,本就是利益为纽带,太亲热,太从心,到了离别或利用的时候,便会不忍心。 和那些受过西洋教育便改变心迹的姐妹不同,她从未试过扭转这样的命运,也听从父亲的话,嫁给了一个世袭外官家族出身的军人,生了一个乖巧可的儿子,从此相夫教子,也上得厅堂。 她用心养育,浇灌栽培,希望有一天能瞧见他长成参天大树,可这颗苍天大树,有一天却宁可自断基,说要去追寻他生命中真正的情和自由。 哪怕这自由从此带给他无限麻烦,他依旧选择在好不容易摆那一切时,毅然决然饮自尽,断送大好前程。 她不懂,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为什么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来伤她的心。 纪司予曾经是她以为最像纪明越的孩子,到今天,却竟也用几乎同样的办法,将她置于何处啊! ——小谢面疑惑地停住话音,盯着她短暂数分钟内,风云变幻的表情,歪了歪头。 过了好半会儿,才忽而话音一转,问:“太婆,你跟我爸爸关系好吗?” 老太太被他陡然变大的声音吓得一抖,回过神来。 反应到这是在问自己,又下意识反问:“怎么才算好?” “就是……”小谢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你之前说,是你把我爸爸养大的,那你也一定像阿青照顾我一样照顾爸爸的吧?爸爸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可吗,还是很酷?” 可吗?不算。司予小时候,做手术之前,那样子确实很难看,她心里也默默不解与嫌恶了许久。 至于酷—— “他不说话,但是总会把我布置的任务做好,无论什么课程,马术,高尔夫,法语课……无论什么都能拿第一名,”老太太眉心微蹙,忽而冷笑,“我那时候觉得他不说话是好事,没想到,一不注意,竟然把他养成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啊,不说话?” 小谢没听太明白她话中厌恶至极的表达,兀自挠了挠下巴,“……没心没肺?” 沉思数秒。 末了,他终于很是庄而重之地,冲老太太摇了摇头。 “不会啊!爸爸很说话,每天都会陪我聊天,问我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了什么新朋友,就像刚刚我找你聊天那样,太婆,爸爸一次也没有觉得不耐烦过,他怎么会不说话呢?” 老太太:“……” “其实是太婆你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对我爸爸耐心过,所以他就用你对他的态度来对待你吧?像阿青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哦对!人心是一面镜子呢!” 老太太一怔。 小谢见她惊诧,有些害怕,便也跟着顿了顿,怂怂的摸摸鼻尖。 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又小声补充:“太婆,其实,你有没有觉得,不是我爸爸不说话,只是,有时候,可能是因为你自己太凶啦?” …… 小谢并没有留在医院吃午饭,不到十二点,便和阿青一起告辞离开。 离开时脚步雀跃,倒也没有什么不舍,一副孩子心气表无疑。 老太太撇了撇嘴,别过脸去,盯着头柜上的康乃馨发呆。 一直到顾晓进了门,把那束康乃馨好,这才转开视线。 顾晓轻声细语地问:“小姐,那孩子怎么样?” 老太太轻嗤一声:“上不了台面,没轻没重,没大没小。” 这话显然并不出乎顾晓意料之外。 故而也只淡淡笑了,收拾好花,便转身去给老太太沏茶。 室内静了许久,只听得茶水沸腾声。 不知是何种契机,或是猛地念及什么。 老太太转头望向窗外,默默出神。 好半天,却又突然开腔,轻声咕哝了句:“……回头想想,明越小时候,有没有也这么叫人不省心的时候来着?” 她说:“晓姐儿,我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好像不止他的样子,连他的声音,他小时候的可,都要忘干净了。不然,我怎么想也记不起来,他小时候,那么又滚又闹,是怎么就变成了到后来,一句话也不愿意跟我说,宁可去死的坏孩子呢……?” 顾晓没有回答。 她为仆数十年,哪怕和主人家亲如姐妹,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知道自己的本分和分寸。 故而,也只是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开,尽量不去触及主人家的伤心事,转而说起些平琐碎:“对了,之前简桑和卓四小姐都给您打过几次电话,您都没接,她们好像有点焦躁,小姐,您看,我是不是该回个电话安抚一下?” “不用。她们焦躁什么?明摆着不会有结果的事,只有蠢人才会当真。” 果不其然。 碰到惹人心烦的人与事,老太太很快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挑剔冷淡的做派。 顾晓无奈笑笑,端茶回身。 茶盏碰上桌案,一声轻脆细响。 “您这是还在气头上,”她轻声喃喃,“但我担心,毕竟也是放在身边养了好几年的棋。小姐,就是路边的狗,急了也会咬人,我是觉得……” 毕竟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数十年的老仆,早已练出副真正应对大事的触觉。 顾晓这份担心,很快便应验。 次大早。 金融周刊副刊,以《纪氏高层疑似婚变?股市大动》为标题,高调刊载了一篇长达三页的大新闻。 一时之间,舆论大哗。 纪氏基建公司大楼外,很快被媒体被围了个水不通。 第62章 “纪先生您好, 我是华新周刊的前线记者, 最近有报道称, 贵公司一位高层人士传出婚变消息,一旦离婚,财产分割所涉及到的金额,初步预估, 高达数十亿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其手中所持纪氏股权的转让问题,可能影响到纪氏近期的资金动,部分项目投资也将不得不暂缓步伐——请问这一消息是否可靠呢?” “纪先生,你好,我是《今好看》的特约记者,近期有知情人表示, 传出婚变消息的公司高层,正是目前的纪氏总裁, 也是您的亲弟弟,纪司予先生, 请问这一推测是否属实?” “今天凌晨消息传出后,纪氏基建开盘股价下跌4.3%,触底年内最低点,是否也侧面证实了, 业内人士均已默认该消息的真实?” “请留步!麻烦您回应一下!” 纪司业神冷峻,步伐匆匆。 在两侧保安围出的密不透风保护罩之下,躲过周遭毫无停歇的推搡拥挤, 他兀自一人先行穿过镁光灯闪烁不停的大厦广场。 留下公司发言人后脚赶上,挤出副从容表情。 直至把焦点都转移到自己身边,这才清清嗓子,高声回应四周发问:“请各位媒体朋友稍安勿躁!我们稍后会召开正式的记者发布会,对于外界以讹传讹、颠倒是非的恶传闻,希望大家保持理态度,也请广大股民相信并理解,等待我们的公开说明。” …… 卓青斜倚在沙发上,往脸上轻轻拍打着肤水。 听到兴处,不忘顺势拿起遥控按低电视音量,以免这发言人的大嗓门传进屋内,吵醒了还在赖的小谢。 “阿青,看什么呢?” 纪司予从主卧洗漱出来,顺手自餐桌上拿起个三明治,一分为二。 绕到沙发那头时,新闻正好播到“事件回放”,把这桩自【可靠人士j小姐】口中传出的重磅消息,做了一个整体总结。 他递了半个三明治到卓青嘴边,很是随意地靠着沙发、席地而坐,看了半会儿新闻,又兴致缺缺地扭头看她,笑道:“你们昨天才去看了老太太,今天就爆出这种事,看来他们那边谈得也不是很妥。” “他们那边?谁和谁算他们啊。” 卓青咬了口三明治。 不知为何,这桩了七年的消息被一朝爆出,眼看已经瞬间掀起全城热议,但作为当事人之一,她却依旧丝毫没有半□□处暴风眼的自觉。 或许是看淡,或许是因为纪司予此刻就坐在她身边,跟她分吃着一个蛋三明治,过去的事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如烟尘四散,了无痕迹。 是故,到这时候,她反倒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吃瓜群众,看着新闻上刻意哗众取宠、放大细节的报道,是好笑又好奇的心情。 卓青摸摸下巴,状若思索:“凌晨消息被爆出来,早上七点半就能出专题报道,还能聚起一堆人围在纪氏总部大门口——而且,纪司业居然也真的在公司,他平常不是不到十点半绝对不会到岗的吗?” 纪司予沉片刻,答:“大概,因为接了我手上的几个项目,才忙得整天加班吧。” 光说不练假把式,他那个大哥,之前被架空闲置了三五年,突然一下接手了他远超常人数倍的工作量,不焦头烂额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那爆料的人对你们纪家还真是了解。” 纪司予瞄了眼电视上那醒目的【j小姐】模拟画像,点点头,“是很了解,毕竟在老太太身边鞠躬尽瘁了好几年。” 说话间,又起身,端了杯牛过来。 卓青仰头看他,“嗯?” 他把玻璃杯递到她手里,“而且,除了了解纪氏,爆料的人应该也跟媒体很,不然,那群记者不会轻易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更不敢突然找纪家的麻烦,平时公司公关部门没少花钱和他们际,怎么说也算是个大金主。” “哦……又要跟媒体,又要和老太太有接触,还要对纪氏有一定的了解,”卓青掰了掰手指,好半会儿,没等他揭晓答案,便突然抬头,“简桑?” “对啊,林林总总算下来,论综合条件和动因,能足的就只剩下——嗯?你怎么想起简桑的?” 纪司予:(゜ロ゜) ?! 卓青被他短暂怔愣的表情逗笑。 “我为什么不知道?”她存心作怪地,用脚尖点了点他手臂,“那个简桑,之前我守了老太太一晚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她,她跟我耀武扬威,说要跟你结婚哦。这么大一个角儿,我能不知知底吗?” 关于简桑来找过自己,又几次三番通过卓珺的嘴在她面前刷过存在的事,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怎么跟纪司予提起过。 一来,是因为她确实没从对方身上觉出多少实在的威胁,也不觉得纪司予会落魄到不得不用联姻支撑纪家的地步,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二来,对这个“卓青2.0”,她同样有着世界上所有女人对于“学人”的生来厌恶,既然构不成威胁,又是己方吊打的开门红局面,便索懒得再说细节。 于是,便也有了当下纪司予脸问号的表情。 “她,跟我,”他指了指自己,“结婚?” “对哦,你看,那边前脚刚跟我说要和你终成眷属,这里后脚就把我们俩离婚的事油加醋曝光出来,我说,是不是给你们世纪婚礼做铺垫啊?” “……” “j小姐真是用心良苦,虽然这么做,等于是跟纪家直接作对,从此很难再混出头,”卓青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但是,男人多傻白甜,说不定纪少年纪大了,也好这一款,要是能短暂牺牲换来长相厮守,扫除我这个绊脚石,也算是赚大了,是不是?”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