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这事哪能怪得到您的头上?分明是二小姐突然没了踪影,您还跟着找了那么久,得自个儿头昏脑涨的。” 况且二姑娘惹谁不好,惹到三公主头上。 她家姑娘又没有天大的本事,哪能替她做这个主? 陈鸾微微抬头,出雪白的脖颈,朝着窗外望了望,幽幽雨帘尽收眼中,有嬷嬷撑着伞急匆匆绕过长廊,朝着清风阁而来。 “瞧,找上门来了。”陈鸾话语轻柔略带讥讽,而后起身,一张灼若芙蕖的小脸在昏暗中仍叫人挪不开眼。 来的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语气恭敬,请大姑娘往梨花轩走一遭。 陈鸾低头咳了几声,凝脂一样的面颊上便现出两团病恹恹的红来,月哎呀一声,含担忧地道:“姑娘身子原就弱,今为了找二小姐还好生折腾了一番,这样下去可怎么吃得消啊?” 来的那嬷嬷也算是瞧着陈鸾长大的,这会听了月的话,再看看陈鸾的脸,也是眉头一皱,有些心疼地道:“姑娘莫急,老太太只是想问姑娘一些话,问完了姑娘就可回来歇着了。” 陈鸾笑着颔首,轻言慢语道:“自小的病了,我无碍的。” 这时外头的雨势减小,但斜风作祟,裹着针尖一样的雨,如同跗骨之蛆,陈鸾一步步走着,裙摆被雨丝浸透,等走到梨花轩时,嘴都泛着虚弱的白。 康姨娘与老太太都在。 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眼下红肿了一圈,一个面严肃,暗含忧心。 陈鸢还在榻上躺着没有醒来,月收了伞,扶着她走到里屋。 隔着层层幔,陈鸾只是朝里瞥了一眼,就默不作声转了视线,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恭声道:“鸾儿请祖母安。” 康姨娘还在一旁看着,老太太的语气算不上温和,哪怕看到陈鸾的裙摆还在滴着水,也仅仅只是掀了掀眼皮。 “祖母问你,你二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怎么就成了这样?” 陈鸾垂下眼睑,似是在想什么,好半晌没有开口回答。 老太太用拐杖敲了敲地,咚咚的响声回在屋子里,她脸上现出浓重怒意来,“你二妹妹身边的丫鬟清湾,还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连我的面子都不顾及,急匆匆就毒哑了她?” 她被嬷嬷扶着起身,走到陈鸾跟前,沉声道:“鸾丫头,你叫我太失望了。” 陈鸾讶然抬头,两汪清澈澈的眸子里是错愕,她狠狠皱眉,问:“清湾哑了?” 在南王府时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哑了? 难怪老太太这般气恼。 康姨娘脸上还蜿蜒着几道泪痕,胭脂化开,声声哽咽,“大小姐,南王府的人将鸢儿送回时,只说是落水所致,对此缄口莫言,可鸢儿一向怕水,见了池子就躲,好端端的,怎么就……就突然落水了?” 不等陈鸾接话,她又朝着老太太哭,险些背过气去,“老太太,妾身卑,但鸢儿就算是庶女,也是您的亲孙女啊!” “求老太太做主!” 陈鸾目光一冷,声音生硬蕴着怒气,“听姨娘的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推二妹妹落的水?” 果真是人善被人欺,一个姨娘都可以随意质疑府上唯一的嫡姑娘,传出去,她在这府上可还有一丁点正经主子的样? 康姨娘咬咬牙,对此避而不答,反而跪在了老太太的跟前,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道:“求老太太给鸢儿做主,无论内情如何,总该查清楚事情始末,将幕后害人者绳之以法!” 最后那四个字,康姨娘咬得极重,明显意有所指。 咬定了就是陈鸾所为,反正现在无一人可证陈鸾的清白,这罪,怎么也不能叫自己女儿白受了! 谁管是不是陈鸾做的,只要老太太这样认为,那就是真相! 陈鸾险些被气笑,晶莹透亮的指甲深入到细的掌心里,她想起前世今生,被这两人百般算计陷害,到最后一无所有,连命都保不住。 怎么害人时,她就不想想这四个字呢? 尖锐的痛让理智回归,陈鸾眉心一片寒霜,跟着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不可能因为康姨娘的一面之词就给嫡孙女定了罪,只是到底也是不的。 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要急匆匆将人毒哑? “鸾丫头,祖母问你,你如实回答,鸢儿落水一事,与你有没有干系?” 老太太顿了顿,而后沉声道:“改我去南王府走一遭,若不是你干的,今就无人能在你身上泼一滴脏水!” 换而言之,若是她干的,说谎也逃不。 陈鸾十指微动,而后了裙摆跪下,字字笃定:“祖母,二妹妹落水,与鸾儿无关。” 老太太一双浑浊的老眼如鹰,能悉人所有的心思,她深深地看了陈鸾许久,而后疲惫地摆摆手,“罢了。” 老太太这一声罢了出口,康姨娘的面就变了,她跪着几步挪到老太太的跟前,握着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声泪涕下,“老太太,您瞧着鸢儿现在这副昏不醒的模样,难道就一点儿也不心疼吗?” “大小姐是您孙女,鸢儿也是啊!” 老太太被她闹了一下午,人老了本就体力不济,这会火气上头,一把将她甩开,怒声道:“老婆子我何曾说过不管?” “你倒是说说,这事该怎么管?” 康姨娘愣了愣,而后头缓缓低下,声音却一字不落传进了在场所有人耳中,“若真与大姑娘无关,为何那唯一一个证人清湾都被毒哑,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小姐从小娇纵,却对您十分孝顺,可这回,明知清湾曾是您身边伺候的人,仍义无反顾毒了那丫鬟,将人证物证皆毁了啊!” 梨花轩里一瞬间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外头雨淅淅沥沥地下,屋里人各藏心思。 陈鸾原是跪着的,这会却缓缓站了起来,一张玉白的芙蓉面被气得染上霞红,掩在绣着海棠纹宽袖之下的素手松了又紧,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今我总算见识到了姨娘血口人的本事。” 她转而面向老太太,纤长的睫上盈盈挂着一颗泪,落不落我见犹怜,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颤意,“姨娘问我要一个代,我倒要问问姨娘,该怎么给三公主一个代!” 第11章 陈鸢不喜熏香,是以梨花轩中充斥在鼻尖的尽是果香,只是在这样的雨天,果子的清香就带上微末的腐朽陈烂味,叫人心头平白一燥。 陈鸾的声音清脆悦耳,在这屋子里惊起滔天波澜,人心。 “祖母,若清湾真是鸾儿命人毒哑的,为何还能留她一条命回来让大家生疑?” “您再想想,南王妃与您也算识,为何这次派人来却是三缄其口,多的一字不提?” 连着两句话,正正问出了老太太心中疑惑的地方。 陈鸾见老太太表情有所松动,极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幔之后躺着的人,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下马车时,我百般叮嘱二妹妹,叫她跟在我身边,可我才与小郡主说上几句话,二妹妹人就不见了。” “……我与王妃皆派人去寻,就在这时,清湾从一条小道上冲了出来,她一身狈,险些冲撞了王妃,直说有人将二妹妹推到了水中。” 说罢,她见康姨娘张了嘴想说话,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一句:“二妹妹落水时,我与南王妃和小郡主走在一块,祖母若是不信,可派人往南王府求证。”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太太的脸缓和许多,怒意也缓缓消散,沉着声音问:“那后来呢?” 陈鸾默了片刻,清冷的视线落在康姨娘身上,而后一路滑下,正面上老太太探究的目光。 “祖母光听康姨娘的栽赃之词,可有细想过,为何在南王府发生了这样的事,王妃却不管不问,一口咬死只说是个意外?” 老太太目光一厉,而后缓缓点头,“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她管镇国公府后院多年,自然知道出了这样的事,该是个什么处理方式。 南王府的态度,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陈鸾勾了勾嘴,溢出几丝苦笑来,声音中也杂糅着些微委屈与涩意,“后来我与王妃问清湾,可看清楚了是何人推二妹妹下的水,也好还给咱们镇国公府一个代。” 康姨娘眼底的光灭了下去,抢先问:“清湾瞧清楚是谁了吗?可……清湾又为何突然哑了?” 她的话,陈鸾理也不想理。 “清湾说,推二妹妹下水的那伙人,为首的姑娘一身红衣,眼尾长着一颗泪痣。” 老太太眉头紧皱,一圈圈的皱纹堆叠在一起,更显苍老,她停了手中转动的佛珠,嘴里反复的咀嚼那几个字,“红衣……泪痣……” 不惧王府,大胆如斯,天子脚下,纵人行凶,再联想陈鸾方才说要给三公主一个代…… 老太太蓦的没了声音,直直地望向陈鸾,将声音得极低:“鸾儿,清湾口中那人,可是三公主?” 陈鸾目光平淡如水,看向一瞬间惊愕莫名的康姨娘,轻轻颔首,红轻启:“今三公主所穿,正是一身红长罗裙,而眼角的那颗泪痣,恰恰是随了皇后娘娘。” 她轻飘飘的几句话如同一座大山,老太太嘴动几下,眼神寒了下去:“清湾当着王妃的面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光凭想象,老太太都可以猜到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真是通体生寒。 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便也罢了,可偏偏只有清湾一人瞧见了,凭着一个低丫鬟模模糊糊的片面之词,便当众指认当朝最受帝后宠的嫡出公主。 公主名誉受损不说,镇国公府也逃不去! 老太太的面由青转白,最后说了句,“如此说来,清湾也是……”老太太谨慎惯了,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朝陈鸾望去。 陈鸾低头,姝的眉眼之间拢着寒烟,她迟疑片刻,而后轻声道:“我命人她回来的时候,人还好好儿的。” 老太太重重叹息一声,面复杂,觉着这事棘手得很。 康姨娘还在地上跪着,表情一时难以言喻,胭脂水粉糊在了一起,和着不断往下淌的眼泪,与前光鲜亮丽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鸾却没有半分心软。 寒冬腊月三九天里,她在甘泉殿,卑微得如同一棵蒲草,生死被拿捏在旁人手中,那个时候,也没有人顾念着姐妹之情血浓于水对她心软。 陈鸾眉心狠狠一皱,眼泪就顺着白皙的脸颊下来,缓缓的没入下颚,滴在手帕上,声音软糯又带着哽咽,“姨娘方才口口声声说是我所为,我倒要问问姨娘,怎么平白无故的这盆脏水往我身上泼?” “平素姨娘与二妹妹话说得好听,各种嘘寒问暖,一到这个时候,便换了张嘴脸了。” “以往发生的诸多事我也就不计较了,只今,姨娘在祖母跟前大加污蔑,又是何居心?” 陈鸾眼泪水如珠串一般直往手帕上砸,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末了,她又极轻极落寞地说:“不过都是欺我无亲生母亲照拂罢了。” 连着几句话,却是句句诛心,康姨娘连连摇头否认,却不敢说半句话,因为老太太的眼神如刀一样锐利,刺得她身子一阵颤抖。 陈鸾从前子娇纵,在得知要入深后便彻底变了个人,知礼得体,沉稳有度,凡事让三分,可就是因为处处忍让,才受了今这天大的委屈。 老太太神晦暗不明,止不住地脑补,她虽对大姑娘上心,但到底人老了,力有限,不可能事事过问。 听了方才大姑娘的这几段话,她的心如刀子在刮一样,对康姨娘的厌恶达到了一个至高点。 这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康姨娘就敢这样污蔑质疑大姑娘,那私底下,到底是怎么对她的? 这一想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陈鸾的娘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正因为清楚,才觉得对大姑娘百般亏欠,自小养在自己膝下,却还是被这对白眼母女欺负了去。 外头雨终于停了,风却越刮越大,吹得梨花轩院子口的那棵枣树拂动不止,几片绿叶轻飘飘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落在哒哒的青石小路上。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