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他问道,朝她走了过去。 小乔抬手,手指练地移动着九格锁上的九位置,很快,匣子里传来“啪”的轻微响动,那是弹锁机关被正确触发发出声音。 魏劭出惊诧之,仿佛有点不敢相信。 小乔的手却离开了匣子,放于自己的膝上,维持成一个标准的坐姿,抬起眼睛望着魏劭道:“夫君,九锁上的天干代表数字,排列数阵,无论纵向、横向、斜项,三个方向的数字相加,其和数皆等于十五,其中以五居中,又可以变换出八种不同的幻方。这并不难,只要学过筹算便能解开。我当着你的面解锁,只是想叫你知道,我确实没有动过锁。倘若我真控制不住自己想看匣子里的东西,我早就已经背着你偷偷打开,又何须留下刮痕让你猜疑到我头上来?” 魏劭立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也没有说一句话,但是神慢慢地难看了起来。 小乔神却显得很淡定:“我既然能解锁,夫君一定疑心我曾开过、并看过内里之物。我可以对天发誓,方才在你面前,是我第一回开锁。诚然,我不否认我之前确实好奇匣里装的东西。尤其在我随祖母去往中山国遇到了玉楼夫人之后,我更加好奇。这才有了前机缘巧合正好看到,于是忍不住拿了出来的举动。不瞒你说,当时我还晃过几下,觉内里是书信纸张类的东西。随后我就放了回去。” 魏劭听到“玉楼夫人”从她口中很是自然地说了出来,眼皮子跳了一跳,神更加难看了。 “方才我的话,你信或不信,全在于你。我并不强求,也不在意。而我之所以向你澄清我没试图撬锁,也并不是想推掉我在这件事上犯下的错。方才你愤怒而去之后,我确实反省了我自己。我的所作所为和撬这个匣,也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无视你之前警告,未经你的许可动了属于你的私有之物。确实是我有错在先。我再次认错,并且起誓,往后我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更不会再有半点兴趣,去想这里头装的是什么了。” 魏劭一直望着她,神从刚进来时的缓和变成惊诧,惊诧转为难看,直到现在,才终于又慢慢地有点恢复了过来。 “那么你当着我的面解锁,到底意何为?” “我的错我会认。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想被人栽赃冤枉。这就是我方才当着夫君之面开锁的原因。” 小乔回答道,语气平静。 第53章 11.29 魏劭沉默了。他站立,她端坐,他俯视着小乔,小乔却微敛双目并未看他。二人中间不过隔了一张案几,却都仿佛陷入了各自的某种思绪里。室内只剩下了死寂。魏劭甚至仿佛听到了身体里的血不断冲刷过自己的膛、心脏随之搏动所发出的那种声音。 一阵夜风见隙从角落的一道窗里钻了进来,烛火摇曳,魏劭投到对面墙上的那道人影也跟着晃了几下。屋里这才终于仿佛现出了一丝活气。魏劭肩膀也终于跟着影子动了一动,抬脚正要朝她走去,小乔已经从榻上站了起来,抬眼温声道:“实在不早了。歇息了吧。” 她下榻,在魏劭注视的目光里从他身旁走过,来到门口打开门,低声吩咐仆妇进来服侍魏劭入浴。 …… 魏劭行军在外冬也以冷水沐浴,何况如今是夏季。 汲自后园那口幽深水井里的水,湃的已经很是清凉了。魏劭闭着眼睛举起整只水桶从头浇灌而下,水沿着他的头顶、脸庞、肩膀,冲刷而下,哗啦的四溅水声中,他浑身的皮肤觉到了一阵清凉,但皮肤下血动带给他的那种仿佛不断刺着他的灼热却半点也没有消下去。并且他觉得口很闷,被一块破布给堵住了似的。 他的觉糟糕,很是糟糕。 他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漉漉的。水沿着他的发肤不断往下滴落。 魏劭有点想叫她进来帮自己擦拭。最近每晚他沐浴时,她都会进来在旁服侍他,帮他擦拭头发,身体,有时还会在浴房里和他亲热一下。 他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有叫,自己扯过静静悬于一旁架子上的一块浴巾,胡擦拭了下,套了件衣裳便出去了,看到她没在上等他了,而是像她刚来这里时那样,站在一旁,应该是要等他先上去。 魏劭迟疑了下,朝她走了过去道:“睡吧,不早了。” 小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过去闩了门,放下悬于前的两道帐幔。 前的光线便黯了下来。 魏劭仰躺在上。她吹灭了灯。 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魏劭转脸,看着她在昏暗里背对着自己一件一件地去衣裳,留了中衣,最后爬上了。 她睡了下去,就仿佛一下睡着了,没再翻过一个身,呼均匀。 …… 这一天魏劭经历了许多的事。白天从涿郡快马赶回渔,傍晚在城外遇到了魏俨乔慈,为乔慈设宴接风,等到她回家,他和她亲热,又冲她发了怒,再去了东屋,最后转了一大圈,他终于再次回来和她一道躺回在了这张上。 魏劭到不宁,却不是因为来自身体上的乏。他正当年轻,力旺盛的如同一只深季节的公豹。他能够三天三夜不睡觉地行路,次也依然神抖擞地出现在他的部曲将士的面前。 让他到不宁的是她给他带来的那种不确定。 她不过是个女子,他单臂就能将她举起,她的脖颈更经不住他的盛怒一折,倘若她真的完全触怒他。当时他来到书房,突然无意间发现那个匣子有被人动过并且留下刺目划痕的时候,他确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并且无法控制地起了怒意。因为他曾那么清楚地命她不要碰这匣子。并且从心底里,也确实不愿让她碰触。他定了下规矩,她却不去遵守。他觉到被她无视的冒犯。 如果这是军中,她是他的部下,那么她理当当场就被砍了脑袋。但魏劭不明白的是,原本她分明有错的。因为她确实无视他的吩咐动过他不愿让她碰的东西。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为什么到了此刻,他竟然觉仿佛完全是自己做错了事。 尤其,他好像不该冲她发那么大的火。 他此刻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她当时被自己叫过来质问时的模样。她片刻前还带着盈盈笑意的花容立刻就失了血,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所出的那种惊惶、羞愧和带着恳求般的悔意,他也不是没有看到。 魏劭被自己纠结的情绪折磨的有些难受,并且,从心里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挫折的觉。 他盛怒之下出门,随后冷静下来去东屋,从自己母亲的反应里,他不难判断她的自辩是真的:她确实碰了那个匣子,但没有做出过彻底怒了他的企图用撬锁这样的方式来开匣的愚蠢行为。 坦白说,当时他其实是有点松了口气的。回往西屋的路上,他猜想自己怒而出门后,她应该很是惶恐。他也想好了,进去后,他当然不会立刻和她重修于好。因为她确实犯了错,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过。他会让她主动再次反省错误,并保证再没下次之后,再告诉她,他已经帮她查清了原委,要还她一个清白。 她会涕零于自己对她的宽大以及主动去为她洗嫌疑的举动。并且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必要的教训,想必她从此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更不敢再做类似于这次的奉违的事。事后想想,虽然他也有点心疼于她当时受了惊吓时出的惶恐样子,但他不想给她造成一种误解,以为自己会对她的任何行为都无限地容忍下去。 这就类似于他在军中处置一个违反了军令,但还要留用的部将。先威后恩,恩威并济,这样的治下手段,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 他进来后,却看到她端坐于榻,神平静,三两下地当着他的面就开了锁,用不着他,就给她自己洗去了撬锁的嫌疑。 …… 这个时代里,除了占少数人口的上等阶层,剩余阶层能受到的教育程度极其有限。稍微高深的数算距离绝大多数的人更是遥远。魏劭从小就对算数极兴趣,他的父亲魏经知道后,特意给他打了一套共两百七十二枚的玉筹,装于袋中,七岁的魏劭就挂在身上随身携带,随时随地可以取出来摆。这个木匣用的九锁,也是他十岁的时候,据河图洛书所载的曾引发他极大兴趣的“宇宙魔方”,让锁匠以黄铜心打造出来的。 他从没想过有人能开锁。至少在这个家里,除了他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轻松就当着他的面开了锁。 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子,出嫁前在家中,从小多少也会接受过一些文化方面的教育,包括简单的数算,以后去了夫家管家苏勇,但绝不可能学到河图洛书这种的程度,至少他没听说过。 魏劭当时,说震惊也不为过,接着,就是隐隐的失望。他觉自己虽然跨进了这扇门,却仿佛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来自她的闭门羹。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