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这才放心,重新出笑容,“好,你回禀公主,我明在府上等着。” 如霜悄悄了一锭银子给小太监,将人喜喜送走,主仆三人这才上了马车,赶往萧家。 行到燕国公府外的那条胡同,听见身后马蹄声响,如月掀开帘子朝后望去,正见云旭带着四名护卫纵马跟来,她眉头一皱,立即将帘子放下,回身警惕地望着宁晏, “姑娘,不好了,世子派了云旭跟着咱们,定是来盯梢的。” 宁晏手里正翻着话本子,听得丫鬟紧张兮兮的,嗔了她一眼,“胡思想些什么?世子不是这样的人。”与燕翎相处这段时,他也不是小肚肠之人,派人盯着子行踪的事干不出来,大约是出了昨夜的事不大放心。 如月有些不敢相信,于是掀开帘子,一双眼跟铜铃似的瞪着云旭,“云旭,你跟来作甚?” 云旭的笑容被午映得有些晃眼,缓声缓气回道,“爷派我来听夫人差遣。” 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月又搁下车帘,轻声问宁晏道,“主子,咱们去萧家,爷会生气吗?” 宁晏将话本子合上,靠着如霜肩膀补眠,“我昨夜打搅萧府,今特来跟姑母告罪,有何不可...” 她是很在意燕翎喜好,尽量样样贴着他心意来,却不代表会因为他而违背自己行事准则。 一行人到了萧家门口,如月准备先下车,去递拜帖,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利索迈了过来,将那马镫给搁好,手搭在前笑眯眯站在一侧。 如月立在车辕上对了云旭一眼,暗想,这小子倒是比云卓识趣。 燕国公府世子夫人驾到,萧府不敢怠慢,立即有管事婆子了出来,将宁晏引去后宅正厅。沿着回廊往里走,高阔的厅堂正中主位坐着一人,年纪四十上下,穿着花纹繁复的蜀锦褙子,梳着百合髻,耳坠上的那朵牡丹蜡花相当显眼。 宁晏不待她起身,便上前行大礼, “侄女给姑母请安,昨夜冒然叨搅,特来请罪。” 萧夫人笑容面起身,亲自将她搀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们萧家,可见是把我这个姑母放在眼里的。” 宁晏眼眶顿时一酸。 萧夫人原是宁家老太太头一个生的女儿,本该是极为受宠的,偏生老太太怀她时,做梦梦到是个儿子,心里一直期待着,恰恰宁家二房的老太太前脚生了个儿子,老太太心存较量,待见生出个女儿,登时两眼一直气晕了过去。 萧夫人自小不得母亲喜,父亲虽给些怜,到底是个老爷们,顾不周全。直到嫡亲弟弟宁大老爷出身,萧夫人境遇才好些,更有甚者,萧夫人及笄后,宁老太太有意将她下嫁,想换得聘礼给儿子娶媳妇,萧夫人当时无意中认识了一年轻士子,宁老太太嫌穷不肯答应,最后萧夫人果敢,以死相,着宁家将她嫁给了夫君,只是与娘家的情分也断了。 所幸夫君争气,没多久便考中进士,便是现如今的光禄寺少卿萧融,宁老太太见女婿有了出息,计较的那分心思便少了,她子又拗自是不会跟女儿低头,后来是老爷子从中作和,借着自己寿宴请女儿回府,萧家今后都要在京城走动,与娘家闹得太难看,对谁也不好,从那之后,年节偶尔走动,面子上过得去便行。 宁晏在宁家的处境比萧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夫人每每回府看着那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的侄女,多少心生几分怜惜,今这句话一出来,姑侄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个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原先萧夫人觉着宁晏与她一样命好,嫁得如意郎君,能在宁家跟前抬起头来,只是昨夜那副光景,由不得萧夫人不多思量,担心宁晏与燕翎不合,绝口不问夫二人之事,只唠了几句家常。 宁晏特意登门自然带了谢礼,也没有太贵重,一座和田碧玉做的观音,让梨嫂子做个两盒酥膏,再并几匹绸缎,萧夫人只道她客气。 略坐一会儿,宁晏便表明来意,“姑母,侄女还想见表兄一面,为昨夜之事亲自道谢。” 萧夫人今也问过萧元朗,只知事情已圆解决,个中详情不知,“来人,去请少爷...”语毕,已瞥见一袭月白宽袍的儿子手里拧着什么东西,沿着右侧廊庑往这边来了,萧夫人笑着指了指,“瞧,说曹曹就到。” 宁晏赶忙起身,先一步跨出门槛,萧元朗已从转角处迈了过来,一贯温润的眼布了些许血丝,在看到宁晏时,萧索的眸渐渐泛出笑意, “得知表妹登门,我特意过来一趟。” 萧夫人在屋内喝茶,二人站在廊庑下叙话。 宁晏见他形容有些疲惫,心中愧疚,连忙欠身行礼, “昨夜累及表兄奔波,宁晏不尽...” 话未说完,却见一叠银票递到她眼前,宁晏嗓音戛然而止,吃惊看着他,“表兄这是怎么回事?” 萧元朗负手笑道,“昨夜我与同窗赶至京兆府,林管事已被放走,而那平凉王世子也被人蒙住脑袋打了个半死不活,我便回来了,这些银子没用上。” 宁晏目错愕,神怔忡着,半晌反应不过来。 联系昨夜燕翎的反应,宁晏深一口气,已猜到了答案,这么一来,神情便越发窘迫了,想必表兄也很好奇她为何没找燕翎,宁晏一时头皮发麻,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萧元朗见她窘得脸通红,殷殷地似要滴出血来,眸光定了一下,失笑一声,“拿着吧。” 宁晏很不好意思,“表兄,无论如何,你请动了同窗,想必也是人情,不如多少还是意思意思....”她这么多年暗中打点生意,也晓得一些门道,无论成不成,总该要表示。 萧元朗摇头道,“那平凉王世子被打的下不来,平凉王如今正在四处追查,倘若我那同窗收了银子,不是将事往自己身上揽吗,他不敢要。” 宁晏明白了,这才含愧意地接过银票,再次施礼,“对不住了...” 萧元朗又看了一眼宁晏,她身上披着件大红织锦皮斗篷,衬得那张秀气的小脸如莹玉般娇柔,眸眼生动,今模样比昨夜好太多,依着燕翎举止来看,不太像个不看重她的,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舍近求远,只是这种事他一个外人不好问,便没吭声。 二人一道跨入内厅喝茶,事情已了,宁晏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萧夫人要起身送,宁晏只道不许,匆匆带着人离开了。萧夫人望着她背影消失在穿堂后,回眸瞥着自己儿子,萧元朗捏着茶盏低眸看着桌面,神清然,一动不动。 萧夫人嗤了一声,“想什么呢?” 萧元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萧夫人嗤声更甚,仰眸望向庭院框出来的那片青天,“你呀,子不像你爹,你爹敢说敢做,你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不待她说完,萧元朗已起身,脸上一片云淡风轻,“母亲,衙门有事,儿子先过去,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萧夫人最后又嗤了一声。 宁晏这头出了萧府大门,刺骨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砸来,宁晏了一口凉气,抬眸看了一眼天,天际悄然聚了厚厚的云团,风怒号,怕是要下雪,急忙上了马车赶去明宴楼,看望了林叔,得知他腹部被平凉王世子踹了一脚,恨得牙。 一旁姓周的管事忧心问道, “表小姐,今辰时,平凉王府来了人,说是他们世子爷被人打了一顿,如今躺在上半死不活,怀疑咱们明宴楼动的手,后来不知为何,兵马司来了人,将闹遭遭的他们给轰走了,属下很担心,若回头找咱们麻烦怎么办?” 宁晏这才想起燕翎狠狠教训了对方,心中郁结那口气顿时舒畅了,她眉眼弯弯,带着笃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正好回去求一求燕翎,让他罩着明宴楼,他不是说有麻烦都给他解决嘛,试一试。 待傍晚回到府邸,得知燕翎一刻钟前出了门,便暂时下此事,回后院歇息去了。 燕翎今原也没打算出门,好友临川王世子递来帖子,请他去明宴楼喝酒,因昨夜的事心里还有些烦闷,便换了书房最后一身外衫出了门,外衫并不厚,偏生出门时,天际刮起了寒风,燕翎倒也没管,上了马便直奔明宴楼。 到了酒席上,热气腾绕,酒香熏人,坐的当当的,独留一个位置给他。 淮侯世子程毅也在,他喝得面红耳赤,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燕翎,过来坐...” 临川王世子将程毅往旁边一掳,将他人径直推到地上去了,这才把位置一挪,让燕翎坐在自己身边,燕翎神未动,坐下便开始喝酒。 越至晚间,明宴楼一片喧嚣,灯火惶惶,生意兴隆。 觥筹错,酒席正酣,顷刻间,杯盏藉,琼浆玉倒了一片,小厮推开雅间的门,轻手轻脚麻溜地将藉倒去篓子里,又换上干净的杯盘酒盏。 渐渐的,大家发现不对劲。 平里燕翎虽是不苟言笑,可如今这般带着几分消沉绝无仅有。 临川王世子推了推身旁好友崔玉,朝燕翎努努嘴,崔玉生得面如冠玉,一副细皮的模样,眯眼打量燕翎一阵,手肘搁在临川王世子肩膀上,笑出声, “整个朝堂,还有谁敢跟咱们燕世子过不去?就连皇帝陛下平也都哄着这位金尊玉贵的外甥,要我猜啊,十有八九,是家里那位给他气受了。” 大家愣了一下,旋即喧声迭起,笑得东倒西歪,捶顿足好不快活。 “必是如此。” “我说十次约他,他有八次不来,敢情今个儿太是打西边出来的。” 的幸灾乐祸。 “一物降一物!” 尤见燕翎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一个劲吃闷酒,众人越发认定是后院着火。 大家一面很解气笑话他,一面假惺惺询问何事,纷纷要给他支招。 燕翎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俊美的面容如覆了寒霜,便是那热辣辣的酒也不曾褪去他半分冷肃,众人晓得他子傲气,不再相。 吃着吃着,程毅醉醺醺地揪着崔玉衣襟问,“今个儿你来付饭钱吧?” 崔玉闻言登时头大,摊摊手道,“为什么是我?我身上只剩下八十两银子了,你坑谁也不能坑我啊?” 今桌上这席菜,正中一锅拨霞供,野猪,鹿切成片或卷成花数盘,鲤鱼跃龙门,油焖大虾,爆炒杂,螺狮盒数碟,鱼香茄子等等,少说也得几百两,他出不起。 程毅嫌弃啧了一声,不道,“你上个月在茶馆下注,不是赢了一千两银子吗?钱呢,这么快花完了?” 崔玉越发脸苦楚,倒豆子似的埋怨道,“快别说,还没往兜里捂热呢,回去就被我家那婆娘搜身,给全部拿走了,还是我夜里好说歹说,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她方肯施舍我一百两,这不,省吃俭用,舍不得花呢。” 程毅气得往他后背擂了几拳,“你这叫省吃俭用?我当时就警告你,让你藏我这,你不听,非得搁荷包里炫耀,没了吧?我告诉你,今个儿这局,你不出,我也得记在你账上。” “那可不行...”崔玉从凳子上逃了下来,躲在临川王世子身后,叫苦不迭,央求道,“今是我多嘴攒了这局,要不,还是让小王爷来出吧?” 临川王世子扭头一记眼刀子杀过去,“喂喂喂,你别往我身上推,我家夫人管的可严,正当开支一分不少,喝酒吃席一分没有。” 燕翎瞅着他们一个个这般没出息,很是嫌弃,只是听了半晌,觉着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们银子都给夫人打理?” 雅间内悄然一静。 几位好友纷纷扭头朝他看来,一脸悚然, “敢情,你燕翎比咱们横,自个儿管账?” 燕翎将酒盏搁下,不说话了。 宁晏从来没提过,他也没往那一块想。 众人换了个眼,顿时乐坏了, 凭什么大伙穷就他燕翎一个人逍遥,患难与共才是真兄弟。 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数落燕翎。 程毅道,“我说你为什么不被人待见呢,谁叫你这么抠门,连银子都舍不得给人家花,人家当然不乐意伺候你!” 崔玉叹道,“我跟你说,我家那婆娘可厉害着呢,房花烛夜,把小爷我拦在帘帐外,纤纤玉手拨开一线帘,朝我勾手,说是先账再上,我瞅着那双白的小手啊,就认栽了,麻溜地将私账库房钥匙全部人家手里,这才顺顺利利爬上了.....” “出息....” 临川王世子脸傲然,“我家夫人倒没给我耍威利的招儿,但,你们猜怎么着,次清晨敬茶后,人家哪儿没去,径直去了我书房,将我的账本钥匙都给拿走了,就连我特意藏在花盆下的五个金元宝也给搜走了,我愣是一个声都不敢吱.....” “哈哈哈...” 燕翎看着笑作一团的好友们,脸一点点凝重起来,旋即二话不说起身,大步往外走。 “喂喂喂,翎哥儿你去哪...” “你别走啊,如今也就你还威风凛凛,大权在握,我们今后都靠你贴补呢....” 燕翎那拔的身影已迈出去好远,不知为何,又骤然折回来,眉目无波无澜,言简意赅道, “今帐,记在我身上。” 这下,头也不回离开了。 大家傻眼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发出几声咆哮。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