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也该从边关回来了。 穆少霖坐在她对面,整个人陷入一片空茫中,半晌抬起幽亮的眼,眼神锐利问她, “你真的想回去吗?开伊始,往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你可以去南洋,亲自走一走当年伯祖父走过的路,还有每年的商贸宴会,你不想留下来见证这一切吗?” “京城除了个燕翎,还有什么值得你惦记?你别忘了,你的家人在泉州,不在京城....” 宁晏怔住了,眼底慢慢蓄起茫。 她的确喜泉州。 穆少霖继续道,“如月是你在泉州捡来的孤儿,荣嬷嬷老家在泉州,林叔已打算留下来替你打点作坊和货船,你们没有孩子,你真的非他不可吗?” 真的非他不可吗? 这一句话不停在脑海回旋。 她不是非他不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谁非谁不可,她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但拥有他,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清淡的荷香从窗口灌入,她着炽热的晖缓缓笑起, “婚姻是一种承诺,也是一份责任,它不是儿戏,不是哪一我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去处,我就可以随意背叛他。” “人真正可贵的不是有好的选择,而是拥有做选择的本事,我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后宅做阁老夫人,我亦可风风火火杀来泉州闯一片天地。” 穆少霖无话可说。 七月初二,宁晏在一片细雨朦脓中启程回京,回程比不得来时快,她中途去到苏杭替淳安购置了一批嫁妆,等到她载着十来辆马车抵达京城南郊,天幕尽处,一人一骑独立坡头,远远的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却不知为何,她就认定是那么一个人。 第90章 晚霞辽阔,广袤的山野绵延伏卧在天际,那道身影矗立在高处,像是镶嵌在天边的一柄锋刀,充兵戈之气,无论山风拂猎,暮烟漫盖,他始终凝着那里,如挥之不去的磐石。 盛夏将过,草木葳蕤,马车渐渐从茂密的山道驶出来。 随着她清致的面容映入万道霞光里,那道身影渐而涌动,不消片刻,已从山头一跃而下。 这时,一道更为急切的马蹄声划破长空,打他身侧跃过,一马当先冲到车队前,她衣袂飘扬从马背跳下, “晏晏!” 淳安公主穿着素衫快步朝宁晏奔来。 宁晏动地眼眶发热,连忙从车辕跳了下来,“公主!” 淳安公主先一步将她往怀里一搂,“晏晏你太厉害了,赶明儿你捎我一道去泉州玩。” “好。”两个姑娘相拥而笑,相互打量彼此。 “你气比以前要好....” “你长个儿了...” “是吗,我真的长个儿了吗?那是戚无忌手艺好,我吃多了!”淳安很努力蹬了下脚, 宁晏又笑眯眯道,“你怎么晒黑了...” 淳安公主小脸一跨,“我骑马出城,我当然晒黑了,你胖了你知道吗?我不在你身边,你不想我吗?你不想我便罢,连燕翎也不想?看来你在泉州吃香喝辣,很舒服嘛。” 宁晏害羞地捧了捧面颊,“我胖了吗?哪有?”淳安看向随后跟过来的燕翎和戚无忌,问燕翎道, “表兄,你瞧瞧,你媳妇是不是胖了?” 燕翎逆着光抬眸看去,宁晏俏脸红彤彤地立在夕里,细碎的发梢拂过她面颊,她眼波盈盈,明致如玉,模样儿确实越来越好,泉州风土养人。 隔着数步的距离,眼神时不时接,千丝万缕,谁也没说话。 淳安公主见燕翎不语,叹着气道:“瞧,你夫君都被你气得不吭声了,我们不是瘦了就是黑了,偏生你没心没肺。” 宁晏气得去挠淳安公主,闹了一会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淳安手搭在她肩上笑道,“我和戚驸马昨儿个回的,至于燕翎嘛..不知道...” 宁晏往燕翎瞥去,凉风袭来,秋将至,他负手立在晚风里,衣袂飘扬,卓如青松。 这时,戚无忌先一步上前朝宁晏郑重一揖,“我代边关将士,谢弟妹帷幄襄助。” 宁晏莞尔一笑,屈膝回了一礼,“无忌公子客气,对了,你的腿伤如何?” 戚无忌含笑道,“还好,临行前,药师留有药水,我遣人按摩,并无大碍。”他更多的时候是站在战车上排兵布阵,又或纵马领军打游击,正面与人手的时候不多,他需要保护自己。 二人说话时,淳安公主发现宁晏手里捏着一物,好奇指着道,“这是什么,给我瞧瞧?” 宁晏低头瞧了一眼,脸一红,连忙将东西握在掌心,“不给。” 淳安愣住了,这还是宁晏第一次拒绝她,她委屈道,“你以前什么东西都给我,你对我最好了。” 宁晏听得她委屈巴巴的语气,心头一软,余光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投来,她心一横,镇定自若道,“你现在有人管,有人疼了,我也犯不着什么好东西都给你。” 淳安明白了,她手里那玩意儿定是给燕翎的,嫌弃地啧了一声,往身后那长长的马队瞄了一眼,“那这些呢,你在泉州见了世面,可有捎礼物给我?” 宁晏闻言顿时轻快起来,扭身指了指那十几辆马车,豪气道,“这里全部都是给你的嫁妆。”除了手里的东西,其他都可以给淳安。 淳安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给我的嫁妆?你给我备嫁妆?” 指着那如长龙一般的车队,“这么多?” “嗯嗯!”宁晏高高兴兴点头,“这是我在苏杭请最好的绣娘织的锦缎,请工匠打造的妆奁与箱盒,还有首饰,及一些常用物....” 淳安眼眶一热,哽咽了一下,“我知道了....” 她们这份情谊已超越一切,无需赘言,她立即兴致往马车里钻去, “那我去瞧瞧....” 戚无忌慨失笑,朝宁晏又是一揖,追着淳安过去。 空旷的路边只剩燕翎与宁晏二人。 她抬目看向他,眼眶不知不觉泛了红。 燕翎往前两步来到她身侧,那张脸也清晰地从逆光处展在她眼前。 明显消瘦了,眼眸变得越发深邃,棱角更加分明,面颊几乎已没了,身上那股肃杀之气未退,不是她想看到的样子。 热泪滚烫而出,她往前一步,险些要哭出来,“你怎么瘦成这样...” 她不是挣了那么多银子吗,钱粮衣物不是都如期运送到边关了吗,他是吃不穿不暖,还是....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很努力克制着情绪。 燕翎眼睁睁看着她无声落泪,手足无措,宁晏从来没有哭过,像这样泪水汪汪往外冒,还是头一遭。 他很想告诉她,他很好叫她放心,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这数月是他最煎熬的子,心中如同有口闸,万千水堵在其中,不下。 抬起袖,要去替她拭泪,那头突然传来淳安一声惊讶。 “这是什么?” 她从马车里钻出来,手里拧着一个羊皮袋,袋子开了一道小口,出一些透明的类似羊肠一样的东西。她刚寻如月要水喝,无意中发觉此物, 宁晏闻声连忙将泪水一拭,扭头看去,待看清她手中之物,脸瞬间成透的果子,飞快扑过去将羊皮袋给夺过,往马车内一扔,“这不是什么,你错了...” 淳安公主见她如此诡异,越发疑惑,低头见车辕上还洒落两片,拧了起来,“什么玩意儿让你这般大惊失。”百般好奇地打量。 燕翎和戚无忌同时看了过去, 燕翎看清那物的形状,再见宁晏窘得无地自容,瞬间了悟。戚无忌何等聪慧之人,看着呆头呆脑的淳安,差点黑了脸。 宁晏绝望地将脸上泪痕擦净,吐了一口浊气,低声道,“这是外商所赠,若不想要孩子,可以用此物....” 当时她还是一九品吏目,做男装打扮,那金发碧眼的男子了几袋给她,她回想先前夫二人的遭遇,就给带了回来,途中实在好奇是什么模样,不小心戳开瞄了一眼,不成想被淳安公主给逮着了。 淳安公主愣了一下,看向戚无忌, 站在五步开外的戚无忌愣是装作没听到,视线已投向远方。 淳安公主不知想起什么,先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低声与宁晏道,“我也要...”旋即又往马车里一钻,见宁晏的箱盒上方搁了好几袋,拧出两袋,往戚无忌怀里一扔,“收好了。” 戚无忌僵住,第一时间没有接住,东西顺着他衣摆掉落在地,他木了一下,无奈地弯将东西捡起,往袖兜里一收。 淳安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宁晏,凑过去在她耳边道,“妹妹,你可真行....” 宁晏百口莫辩,抚了抚鬓发,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必须得行......” “果然是见了世面的人...”淳安公主捏了捏她鼓鼓的面颊,朝戚无忌努了努嘴,“戚驸马,咱们可以回去了....” 燕翎那个闷葫芦,来了这么久,一句话都没说,可见是嫌他们俩碍眼,淳安公主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与戚无忌一道上马先行离开。 马蹄声潇潇远去,两道视线撞在一处,宁晏红着脸提裙上了马车,人还没坐定,身后刮来一片凉风,紧接着他倾身过来,从后面搂住了她。 闻得那久违的清冽气息,宁晏深深了一口气,手心一颤,刚拧起的茶盏被轻轻放下,在他怀里扭身,再次抬眸打量他,红着眼问,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瘦成这样?” 燕翎反而有几分不自在,挨着她坐下,双手将她罩在怀里,“我怕你不回来...” 宁晏闻言眼神微,盈盈的泪波如同滉动的湖水,心被他掰开碎了,捣成一团泥,黏糊糊的,无语凝噎。 半晌,气得锤了他一下,哽咽道,“没出息....” 燕翎轻声一笑,上上下下将她审视了遍,笑意慢慢从眼底褪去,带着灼灼的深沉,“谢谢你肯回来。” 他不会成为她的将就。他已想好,通州背靠京城,毗邻津口,内有大运河通往腹地,外有海港可通往东洋和南洋各地,宁晏离开泉州,依然可以在通州施展拳脚,他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他只会做她的后盾。 宁晏听得这话,心口微微刺痛,害躁地推了推他,“别胡说,我嫁了你,怎么可能不回来?” 燕翎将她抱在怀里,几度想亲她,却又忍住。 宁晏眉梢掠过他翻滚的喉结,轻轻啄了啄他的,“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燕翎没回她,而是掰开她掌心,瞥见一只极小的蓝纸鹤,清隽的眉目总算染了笑,“这是给我的吗?” “我也不告诉你。” 燕翎失笑,了她的发梢,空落的心被这道温婉而磅礴的眼神给填。 薄暝如雾,燕国公府灯火通明,大门开,一张张悉的笑脸争先恐后朝她望来,大半年过去了,再次回到这里恍若隔世,国公爷与徐氏带着阖家上下侯在厅堂,待要跨进去与两位行礼,却见厅堂前的廊庑摆上了香案和蜡烛,久侯的内监迈到最前, “世子夫人宁氏听旨。” 燕家所有人来到庭院当中拜下,燕翎将宁晏送到最前,宁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内监,烛火缭绕,明黄的圣旨晃了她的眼,她本没听清上头说了什么,只听得县君二字,那内监笑眯眯将圣旨递给她,她迟钝磕头谢恩,将圣旨接了过来。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