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回府,还有些不适应,抱着圣旨立在厅堂不语,落在别人眼里便是宠辱不惊。 国公爷笑得狂又开怀,面红光,“你可总算回来了。” 徐氏热情道,“孩子,舟车劳顿,什么别想,先回去好好歇着,明再来容山堂请安。” 礼不可废,宁晏还是当众给二老行了跪礼,回到明熙堂,如霜和荣嬷嬷扑过来,搂着她哭了好久,一众下人又是收拾行装,又是备膳备水,好一通忙活,才安妥停当。 宁晏舒舒服服洗干净身子,绞干乌发回到内寝,纱帐垂着,里面已有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宁晏抿嘴一笑,喝了一口茶,吹了墙角的灯,掀帘上。 有了一层帘幕为幛,二人彻底放开了手脚。 深邃的眸光一寸寸逡巡她,仿佛是巡视独属他的领地,那在膛许久的水了闸似的,势若奔腾,原本十分牢固的拔步,这会儿吱吱作响,没了丝毫顾忌,下人都很识趣,早就躲得老远去。 荣嬷嬷和如霜拉着如月问长问短,如月口若悬河,站在后罩房堂屋中,眉飞舞将宁晏的功绩给吹嘘一番,“你们是没亲眼见,咱们少夫人在泉州不知多受,上门说亲的,都能绕晋水三圈,少爷那脸黑的哟...” 众人笑成一团。 如月又将宁晏捎回的新奇玩意儿,一人一份发下去,“除了府上五大管事,也就咱们明熙堂的下人有土仪,这里头很多东西是京城买都买不到的,你们回去仔细瞧便是。” 一人一个包袱,都是如月和云卓事先准备好的。 大家兴致翻开,一样一样打量,“也就跟着少夫人才有机会开眼界,也不怪大家伙都铆足劲往咱们明熙堂钻。” 后罩房闹哄哄的,不知是何人忽然哎哟一声,“哎呀,这都过去一个时辰了,是不是该送水过去了?” 屋子里顿时一静,大家七手八脚开始干活, 灶上的婆子搁下包袱去热水,另一人连忙提起木桶候着。 堂屋里的人还在慨,“也不知啥时候能得一个小主子,” “世子爷打了胜仗回来,蒙兀被赶了老远去,这回总该好好歇着了。” “现在是七月中旬,年前总该怀上的。” 荣嬷嬷笑着起身一口猝骂道,“都涨本事了,敢编排主子,看我不拧碎你们的嘴!” 大家连忙起身说不敢。 “好了,别光顾着乐呵,怠慢了主子,有你们苦头吃。”荣嬷嬷便要往灶房去。 其中一人连忙笑嘻嘻将她按住,“我的荣嬷嬷,您老人家是少夫人的教养嬷嬷,金尊玉贵,您还是坐着喝茶,我去吧。” 荣嬷嬷晓得宁晏与燕翎都不喜旁人伺候,拍了拍手上的尘,“旁的事我能躲懒,这事却非我不可。” 荣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利索提了水从后面甬道送去净室,听得里面动静停歇下来,打算进去伺候,刚走到屏风口,风声乍起,又一阵低传来,连忙悄声退了出去。 七月十八这一,燕家举办家宴,给宁晏和燕翎接风洗尘。 大约巳时三刻,燕翎出门办事去了,要晚一会儿才到,宁晏先一步来到容山堂,她坐在容山堂的明间,被二房和三房的婶婶嫂嫂们簇拥着,大家嘘寒问暖,尤其是褚氏说着说着,眼泪都抹了出来, “你这丫头心可真狠,一去就是这么久,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说你要跟翎哥儿和离,去泉州干大事,不回来了,我听了心里可不好受,虽说最开始也曾不待见你,那是婶婶的不是,若当真缺了你,这个家还真不知成什么样。” 宁晏今晨起听得荣嬷嬷与她说道,自从她离开,徐氏安排秦氏掌家,秦氏起先也想重振威风,无奈家中诸位管事不服她,秦氏若有不当之处,管事的也都敢站出来驳她,秦氏丢了几回脸,恰恰这样的关口怀了孕,胎像不稳,有些见红,大夫让她好好养着,秦氏索告罪,躺回二房去了。 徐氏无奈只得重新当家,她到底上了年纪,力比不得以前,再加上燕玥时不时闹一闹,三房燕璟与王氏情也越来越生疏,家里一团糟,是以上上下下都盼着宁晏能早些回来,尤其这一回来,得封县主,风光无限,哪个不来奉承几句。 葛氏也在一旁红了眼眶,“三婶我说句良心话,原先我们个个埋怨你,你这一走,家里了套,我们反而牵肠挂肚的,前听得云旭说,翎哥儿在通州置办了别苑,回头要去那头开什么海港....晏姐儿,你可是我们燕家长媳,可不能丢下我们一大家子....” 葛氏说到最后反而哭了起来。 二房少郑氏跟三房少余氏都跟着抹了泪。 宁晏哭笑不得,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向徐氏投去求救的眼神。 徐氏心情复杂地摇着头,扬声道,“好了,都别哭了,让晏姐儿歇一歇,她刚回来,说点喜庆的话,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褚氏连忙点头,“是我失言....” 招呼丫鬟奉茶,宁晏吩咐如霜将带来的土仪到各人手里,“一点心意,还望婶婶嫂嫂们不嫌弃。” “哪里哪里...”以前大家都要挑三拣四,现在直接把锦盒收起来给丫鬟捧着,又问起她在泉州的事。 片刻外头传来燕玥敞亮的嗓音,“让你哆哆嗦嗦,都这个时辰了才到...”话落人已从屏风后绕进来,宁晏抬目与她对了一眼,这一眼倒是让宁晏吃了一惊。 虽说有九个月不见,这燕玥变化也太明显了,颧骨略高,清瘦不少,神态也没了往前的意气风发,反而是变得有几分凌厉。 总不是怀孕了,瞥见她脚底生风的样子,也不太像。 看来是嫁过去这一年光景,也渐渐懂得了为人媳妇的苦。 裴鑫进来时神略有不耐,到了宁晏跟前倒是十分热情,“县主回来了是好事,今个儿我出门时,我母亲代我,说是府上要置办一桌酒席,请县主过门吃个酒,权当我们家给县主接风洗尘。” 这是给亲戚最高的礼遇。 宁晏微微愣住,很快回过神来,雍容笑道,“不敢让府上破费,这番心意我领了。” 裴鑫道,“哪里,这是应该的,还希望县主赏光。” 宁晏失笑,“一大家子亲戚,无需拘礼,姑爷是太客气了,反倒显得生疏。” 裴鑫笑了笑,猜到是燕玥在宁晏那里情分不够,请不动她。 燕玥原本不乐意请宁晏,如今听得她回绝,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 明间内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这时,秦氏着肚子迈了进来,燕玥寻了机会连忙过去搀她,“二嫂,好一段时没见,这肚子又大了一圈...” 秦氏气倒是不错,到了能吃能睡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宁晏,脸上没了以前的刻薄,也没有过于稔,就不冷不热打了招呼,“昨夜收到嫂嫂的贺仪,康哥儿很喜,待会让他给嫂嫂磕头请安。” 不一会,王氏也进来了,她抱着刚周岁的女儿进来,小姑娘穿着一身粉粉的小裙,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像极了燕璟,乌溜溜大眼睛往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宁晏身上,大约是觉得她陌生,好奇打量许久, 王氏不咸不淡跟宁晏施了一礼,宁晏颔首示意,见孩子老是盯着她瞅,冲孩儿笑了笑,哪知道那小姑娘很有灵,竟然伸手要宁晏抱。 这就有些尴尬了。 王氏抱着她往一侧走开,小姑娘哇哇大哭,委屈巴巴望着宁晏。 好在很快国公爷领着一众少爷进来,燕翎被簇拥其中。大家分了两桌落座,原先习惯男女分席,这回燕翎径直往宁晏身边一坐,徐氏看了一眼国公爷出为难的神,国公爷朗一笑, “一家人随便坐。” 褚氏将媳妇一耸,示意她坐宁晏身边,就这样,燕琸与郑氏就挨着宁晏这边坐了,褚氏和葛氏带着几个年轻小辈坐在另一桌, 片刻菜上齐,大家坐定,燕国公举起酒杯,“这回翎哥儿和晏姐儿立了大功,给我们燕家争了光,大家给他们夫妇敬酒,翎哥儿今不许推,喝醉了就在家里歇着,外头的事不急于一时,多陪陪你媳妇。” 夫妇二人功勋卓著,风头正盛,到了韬光养晦的时候,这个档口,生个孩子要紧。 燕翎承诺要给宁晏一个孩子,近来的公务能推则推,皇帝也许诺让他歇一阵。 燕国公发现燕翎这次回来不太对劲,不说话,正怀疑他与宁晏之间是不是起了龃龉,就发现这位养尊处优的长子,轻车路地将桌上那盘虾子给端了过来,挽起袖子开始剥虾,剥好就搁在宁晏碗里,继续剥下一只。 大家不约而同注意到这一幕,暗暗吃了一惊。 起先宁晏也没觉得不对,在泉州那段时,着实是燕翎照顾她的时候居多,不经意抬眼发现大家都盯着燕翎的手,面颊立即生了几分红晕,扶着酒杯抬袖去饮酒,顺带低声提醒燕翎, “别剥了....” 燕翎置若罔闻,剥个虾就大惊小怪,他在泉州还被穆少霖得下过厨呢。 燕玥就这么盯着亲哥那只指点江山的手,眼神木到发僵,当朝阁老都能给媳妇剥虾,裴鑫这个吊儿郎当的绣花枕头算什么,她拱了拱裴鑫的胳膊。 裴鑫正吃得带劲,被她一耸,眉头轻皱,“做什么?” 燕玥朝那盘虾努了努嘴, 裴鑫了一块麻婆豆腐入嘴,两眼望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燕玥:“......” 第91章 燕玥气得面绷红,拿筷子去戳裴鑫的碗,国公爷反而哈哈大笑,裴鑫得了岳父支持越发有了底气,将碗端起来吃。 燕瓒见兄长做了榜样,也体贴地给怀孕的子夹菜,是她吃的炒黄鳝,骨头被去掉,吵得又辣又香,秦氏每回都能吃小半碗。 换做以前燕璟也不知多殷勤,今却当了一回睁眼瞎,过去这一年光景,被王氏磨得没了热情,现在夫俩一天到晚话不投机,唯独当着女儿熙熙的面,燕璟能个笑脸,熙熙被娘抱在一旁哄,她眼巴巴看着席面,着口水,燕璟朝娘招手, “抱她过来,这玉羹粥不错,我来喂她吃两口。” 娘犹豫着看向王氏,王氏低头戳了碗里的几芹菜,淡声道,“别脏了衣裳,她刚喝了一盅羊过来,这会儿也不饿....” 燕璟虽然没做声,面上已有愠。 徐氏朝娘使个眼,娘连忙抱着孩子去到里面的碧纱橱,不一会传来熙熙的哭声,听得燕璟突突得难受,王氏最怕女儿哭,一哭她脑筋就发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忍着扒了几口白饭。 徐氏瞧在眼里,头疼不已,将碗筷搁下,“我去瞧瞧...” “母亲吃吧,我去...”燕璟将碗筷一丢,飞快跑去了里屋,孩子是听爹爹哄的,小可怜眼泪汪汪挂在眉睫,细声细气撒娇,“爹爹,吃吃....” 燕璟心都化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朝徐氏的丫鬟使眼,“去盛一碗玉羹粥来。” 丫鬟不敢驳他,去到明间悄悄与徐氏讨主意,徐氏缓缓点头。 丫鬟这才舀了一小碗,送去了里间,王氏冷冷看了一眼,已是憋了一肚子火。 燕璟亲自喂女儿,熙熙乖巧地坐在罗汉上,小嘴一张一合,吃相特别可,片刻一碗粥就见了底,父女俩不知做了什么,竟还传了咯咯的笑声出来。 燕翎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宁晏也给他布了菜,夫二人一来一往,虽然没有言语,却十分默契。二房和三房的兄弟们时不时与燕翎敬酒,燕翎这回倒没拒绝,一顿饭下来喝了七八杯酒,脸上微有醉意。 国公爷在场,谁也不敢随意离席,丫鬟奉了茶又上了新鲜的果子,裴鑫便与燕瓒搭起话, “二兄中了进士,如今可定下去何处高就?” 燕瓒闱中了三甲,同进士出身,虽是考上进士,名次却比较靠后,本朝规矩,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可径直授职翰林院,二甲除了第四名可授官翰林院,其余三十来人便是庶吉士的身份,还要进一步参加翰林院的考试再授予官职。萧元朗当初便是通过翰林院的考试,被分派去刑部观政。 至于三甲同进士出身,待遇就更差了,很可能要去地方任职,徐氏不想儿子离开京城,暗地里劝着国公爷想法子将燕瓒留下。 大晋开国数十载,朝中冗官冗员情形非常严重,别说是今年科考的进士,就是前两年的进士都还有人在等候授官,科考凭本事,考完之后可就得凭家世人脉了。 照理燕瓒有独天得厚的条件,因为他亲哥哥是当朝阁老,可惜也正因为此,亲兄弟同朝为官必须避嫌,吏部的意思还是让燕瓒外放,扔了一句“或者,等阁老大人回来再做决定?”,言下之意是看燕翎的意思,事情就这么僵持住了。 裴鑫这么一问,燕瓒就看了父亲一眼,国公爷抚了抚额,“爹爹为你去了一趟吏部,要么先在九寺任职,将来想法子调回六部,但你也晓得六部不好进,必须要实绩,外放是要吃苦头,可也容易出政绩,爹爹的意思是希望你外放,待做出成绩必能升任京官。” 燕瓒十分认可,正想点头,身旁的子秦氏掐了他一把,秦氏有不同的考虑,燕翎还年轻,往后必是内阁首辅,也就是说,只要燕翎在内阁一,燕瓒就别想有出头之,既是如此,索过踏实子。 秦氏与王氏不同,她没那么大抱负,也没那么高的心眼,就希望丈夫混个差不多的职位,一家人平平淡淡殷殷实实过子,在秦氏看来,能在九寺观政,回头转正授官就很不错了。 她现在也想开了,比宁晏她是比不得,但比其他人她是绰绰有余。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