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眉眼,竟和她有六分相像。 只可惜那六分像,其中有五分是装出来的。 长安郡主骄矜,又生于皇城脚下,即便等闲之辈有心模仿一二,也只能模仿到皮。 那舞姬自知御前失礼,赶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奴婢仰望陛下许久,今终于得见天颜……” 声音清脆悦耳,如山中黄鹂。 沈鸾角笑意渐淡,侧身,果真看见裴衡拢住的双眉。 眉眼六分像不过是掩人耳目,这舞姬的声音,竟像极了沈鸾。 只是长安郡主目中无人惯了,未曾有过如此低声下气的时jsg刻。 筵席声乐骤停,静悄悄无人耳语。 落在沈鸾脸上的视线自四面八方传来,有好奇,亦有幸灾乐祸。 长安郡主昨才嘲笑陈绾绾和青楼女子一样,今大司马就送来一舞姬,声音和沈鸾一模一样。 沈鸾双紧抿,髻上簪子在风中轻轻晃动。 未待出声,眼前忽的多出一青玉盘子,裴衡眉眼的错愕尽数拢去,他不疾不徐,似是在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会。 “这胭脂樱桃不错,卿卿尝尝。” 衣袖抬起,裴衡宽松衣袍挡住大半视线,他低声:“你若是恼了,就真着他们的道了。” 沈鸾垂眸,兴许是裴衡挡着,她亦自在不少。沈鸾喃喃:“难不成我连生气都不能了?” “自然不是。”裴衡笑笑,抬眸轻望四方,不动声记下几张笑得最的面孔。 他缓声,“只是现在卿卿越怡然自得,那人就越气。” 何况如今皇帝还坐在上首。 面纱滑落,舞姬话犹未了,皇帝的面早变幻好几回。 良久,方低声一笑:“陈卿真是七窍玲珑心。” 大司马立于下方,连声道:“臣不敢。” 话音甫落,皇帝手中的金瓯永固杯忽的直直砸向地上,酒杯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座乌泱泱跪了一地。 皇后垂首跪在地上,余光轻轻在那舞姬脸上掠过。 真蠢。 活人怎么可能争得过死人呢。 第十七章 碧玉兽面香炉燃着点点熏香,蒋贵妃斜卧在美人榻上,任由人手执小拳子为自己捶腿。 今儿皇帝大摆筵席,按理说她居于贵妃之位,理应出席。只是她还心心念念沈鸾院中的百枯,深怕沈鸾追查到自己身上,故而借由身子不适,暂在中避避风头。 不曾想只是一场筵席,也能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你说什么,大司马怎么了?” 得知筵席出事,出事的还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兵部尚书,蒋贵妃再也待不住。 一张娇媚容颜荣光不再,蒋贵妃心烦意,抬手制止了身边人的伺候。 她沉声,望向下首的小太监:“不是说只是献舞吗,好端端的怎么会革职?” 小太监双膝跪地,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筵席上发生的一切道出。 圣上大怒,革去大司马官职,发往边疆放。 蒋贵妃大惊,仍觉得难以置信:“就为了一个沈鸾,陛下竟如此大动干戈?” 大司马宠妾灭,往弹劾他的折子也不少,然陛下从未有过表态,谁也没想到,大司马会因为一个舞姬,失足至此。 手中的丝帕快要被拽断,蒋贵妃心惊胆战,只是一个舞姬,陛下尚且如此,若是沈鸾将院中的百枯告知…… 蒋贵妃打了寒颤,一颗心直往下坠。 身子摇摇坠,她定定心神,目光凶狠望向一侧的人:“沈鸾中那个太监……处理干净了吗?” 人福身,轻声回:“娘娘放心,那人是自己运气不好,跌落井中身亡的。长安郡主本事再大,也不能撬开一个死人问话。” 终于有一件称心事,蒋贵妃点点头,表示赞许。染着蔻丹的指甲轻抚榻沿,蒋贵妃声音轻轻。 “说来也怪,沈鸾怎么这么快就知道院中的百枯?那玩意我都不认识,她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视线在寝殿环顾一周,蒋贵妃忽的沉下脸:“还是说我这中,也有人想捡高枝往上爬、改姓沈了?” …… 中死了一个小太监,这事本不该上报沈鸾。然近来是多之秋,自筵席上离开回行,绿萼小心翼翼搀扶着沈鸾的手,一一将这事告知。 “今中无异动,奴婢不放心,让人细细将行中的侍从都盘查了一番。除了我们自蓬莱殿带来的,剩下的都是往在行服侍的旧人。” 起初绿萼并未发现异样,直至她发现后院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少了一人。 那人是十天前失足跌落井中的,彼时沈鸾还未抵达行,若不是因着这事,绿萼万万想不到这个小太监会和沈鸾有牵扯。 “奴婢查问过,那小太监的家乡和蒋贵妃的贴身侍女一样。”绿萼皱眉,“只是奴婢不知,若真是蒋贵妃所为,二皇子为何将此事透于我们?” 青石甬路,清辉月光如薄纱,沈鸾心不在焉应了声。 绿萼担忧:“……郡主?” 沈鸾倏地驻足,视线眺望前方,她声音幽幽:“绿萼,今晚那个舞姬……怎么样了?” 显然是没想到沈鸾会有此一问,绿萼稍怔,须臾方道:“郡主不必将那样的人放在心上,奴婢听说,那人声音本非如现在这般,后来吃了药才成现在这样的。” 沈鸾惊疑:“只是吃药便能这样?” 绿萼点头:“是,听说那药是从南海来的。” “……南海?”沈鸾眼中难得有笑意浮现,“父亲也曾去过南海。” 待改归家,她定要好好问一番。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药。 绿萼跟着笑:“将军博古通今,自然无所不知。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将军脚下踩过的,可不止万里路,自然学富五车。” 沈鸾笑出声:“父亲可不在这,你夸再多也无益,他可听不见。” 见沈鸾展笑颜,绿萼轻声细语:“郡主听见,也是一样。” 四下无他人,绿萼手提明瓦灯,烛光晃动,照亮前方一小段甬路。 路上有人碰上沈鸾仪仗,慌不择路跪下行礼,两肩颤颤不敢多看一眼。 长安郡主本就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摆明了偏心,经今夜筵席这事,中众人更不敢轻易招惹,小心翼翼陪笑。 沈鸾习以为常,对人的谨小慎微视若无睹,金镶玉步摇在秋风中轻轻晃动。 夜里天冷,山风簌簌。茯苓特地回了行,取了莲青斗纹鹤氅,为沈鸾披上。 她笑盈盈:“郡主怎么走到这了,叫奴婢好找。” 说着,唤人抬肩辇来。 沈鸾摇头:“今儿月好,我想随意走走。” 茯苓垂首,笑着应了声:“是。” 倏尔,又想起什么,凑至沈鸾耳边低语。 “奴婢刚刚回湖心亭一趟,郡主可知奴婢碰见谁了?” 沈鸾漫不经心:“……谁?” “陈姑娘。”茯苓嗤之以鼻,经晚上筵席这事,她对所有陈家人都没好。 “果然是庶出的,半点礼数也不懂,大庭广众拦下五皇子。” 沈鸾皱眉:“……裴晏?” 茯苓颔首,又低声音道:“陈姑娘说,想要五皇子纳她,做妾她也愿意。” 大司马获罪,陈绾绾的五皇子妃梦破碎。好不容易放低身段跪求裴晏,不想还被去而复返的茯苓撞见了。 羞得她落荒而逃。 . 天渐渐冷了。 陈家获罪一事犹如水中扔碎石,只泛起丁点涟漪,须臾很快消失不见。 围猎再次提上程,文武百官及世家公子,攥紧缰绳抬臂拉弓,于沙场上策马扬鞭。 皇帝大喜,赏赐连连。 唯有裴仪坐于下首,对台下少年的英勇武姿半点兴趣也无,视线在猎场上搜寻沈鸾的身影。 自那亲眼目睹沈鸾连中三箭后,裴仪心生不,屡屡拦下沈鸾和她争高低。 只可惜每次沈鸾总有借口。 院中有百枯那事,沈鸾并未隐瞒。圣上大怒的同时,又接连派了好几个太医,为沈鸾把脉。 幸而结果和洪太医所言一致,长安郡主并无大碍。 因着此事,沈鸾行内的侍卫也多了一倍,个个都经由圣上过目,深怕沈鸾再遭人暗算。 裴仪听完,撇撇嘴,只觉得父皇大惊小怪,小题大作。 “……沈鸾呢?” 裴仪左右张望,一双柳叶眉凝在一处,“前儿她说身子抱恙,不想上马。昨儿又说她心情不好,看见弓箭就闹心。我倒要看看,她今还有什么说辞。” 裴仪一身骑装,严阵以待,可惜等了大半天,却迟迟没见到沈鸾现身。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