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灵烨来到案几旁侧坐,平淡道: “你才知道?” “是啊。市井间也没人敢议论当朝皇太妃,司徒前辈也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叫上官灵烨,老祖嫡传,和司徒霸业同辈。” 上官灵烨从玲珑阁里取出几样物件放在桌上,询问道: “你认识我师尊?” 左凌泉不清楚上官灵烨和老祖有什么渊源,担心被上官灵烨拉去泻火,在案几对面坐下后,只是含笑道: “临渊尊主前些时来过大丹朝,我是栖凰谷的弟子,有幸远远瞧过一眼。铁镞府我记得出现得很早,如今才传两代?” 上官灵烨见左凌泉不说实话,也不多问,摇头道: “仙人寿命极长,收徒的时间也相隔甚远,所以九宗的宗门传承,不是师传徒,而是兄传弟。霸业师兄就比我大两百多岁,等他卸去宗门职务,府主可能就由我继任;等我也死了,若是老祖没新徒弟,才会传给下一辈。” 这个继承制度确实和俗世不同,但也能理解,左凌泉想了想道: “到了九宗宗主这个境界,都会寿终正寝的话,那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生?” “九宗之内,只有八大尊主没换过,到了他们那个境界,应该就不会被寿数限制了。不过八尊主也可能被人打死,天之四灵等天生神祇也能被封印致死,真正不死不灭的存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左凌泉轻轻点头,看向案几,上官灵烨拿出来了一块木头、一个三足鼎、一坛酒。 他拿起黑木料查看,又黑又长,入手分量很轻,询问道: “这是什么?” “千年鬼槐,出自落魂渊深处,是孤魂野鬼最好的居所,上古时期的‘聚魂幡’,就是用这个炼制,但正常炼器很难用上。你想要引蛇出,可以去灼烟城黑市兜售这玩意儿,因为价格高昂,会买鬼槐木的炼器师,有可能就是要找的目标。” 左凌泉把槐木放下,又拿起旁边的三足鼎,圆鼎之上刻有繁复纹路,以及一只口含红珠的龙形浮雕,有些重量,但看起来不大。 “这是法宝‘火龙鼎’,可以熔炼世上九成九的五行之金,对炼器师来说,价值不亚于剑修的宝剑;你要请人炼制器,总得有筹码。” 左凌泉听见是法宝,眼神郑重了些,来回翻看,却也看不出门道,他询问道: “这鼎算是给我了?” 上官灵烨微微眯眼,出‘你想得美’的表情: “这是查案的道具,我从国库借的,只是让你去查案子,又没让你真炼一件儿器。” “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怎么办?” “命放在首位,若是被强抢,回来报案,我会另派人追回官家财物。” 左凌泉听见这个,放心了下来,把槐木和火龙鼎收进玲珑阁,又看向桌子上的小酒坛: “这莫非也是法宝?” 上官灵烨抬起纤纤玉手,拿起岁月悠久的酒坛: “这是桃花潭的‘仙人醉’,出自桃花尊主之手,桃花尊主如今不问世了,喝一坛少一坛,我都没喝过几次;方才去皇城内库取东西,瞧见周氏藏得有,顺了一坛。” “呃……” 左凌泉喜喝酒的,听见来历这么大,自是来了兴致: “这酒有特别功效?” “修行中人体魄异于凡人,蒙汗药都放不倒,酒水更是如此;这坛酒的功效,就是能把仙人灌醉。” 上官灵烨打开子,淡淡醇香飘散开来,她看向左凌泉: “想喝吗?” 虽然表情端正贵气,看眼神看起来有点像是用糖逗小孩子。 左凌泉想看遍仙家风景,对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美酒,自然有点念想,含笑道: “一个人喝酒没意思,前辈若是想让我陪着喝,我自然得陪着。” 上官灵烨抬手轻勾,两个白玉杯落在了桌案上,她抬手倒酒,轻声道: “司徒震撼说我连个能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没有,我想了下,确实如此,现在是不是算有了?” 左凌泉对这话稍显意外,看着面前的装美妇认真倒酒,思索了下,摇头道: “司徒前辈的意思,应该是‘心’。趣味相投的人在一起,哪怕喝市井三文钱一壶的苦酒,也能喝得酩酊大醉;若是话不投机,哪怕喝的是仙家陈酿,也喝不出味道。重点不在酒上面。” 上官灵烨动作微微顿了下,抬眼看向左凌泉: “怎么才算心?” 左凌泉不清楚面前足智多谋、修为高深的太妃娘娘,是真的不懂这个问题,还是另有深意。他想了想道: “就是志同道合。两个人坐在房顶上喝酒,也没什么目的,敞开心扉,谈天论地吹牛,你愿意说,我愿意听,说得口干舌燥了干一杯,而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 上官灵烨琢磨了下,微微点头,继而左凌泉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酒杯也悬浮而起,直接飞出了大门,来到了正殿的屋脊。 皎洁月光洒在明黄琉璃瓦上,几只瑞兽蹲在屋脊左右,偌大皇城尽收眼底,而更远处是京城的千街百坊、万家灯海。 上官灵烨取出一个小案放在屋脊上,在小案旁侧坐,酒壶和酒杯放在上面。 左凌泉没想到少妇想一出是一出,猛然坐在皇最高处,还有点不适应,开口道: “坐这儿真没问题?” 上官灵烨手里拿着酒杯,眺望看了八十年的凡世烟火: “修行中人,不必计较俗世规矩;你可以开始谈天说地吹牛了。” “?” 左凌泉有点搞不懂旁上官灵烨了,看表情也不像是拉着他半夜聊,他一个人干吹,能吹个什么? “上官前辈,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和姜怡在一起的时候,东一句西一句,不是很能扯的吗?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姜怡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您老人家又不是…… 左凌泉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清凉酒入喉,除了润倒也没啥特别觉。他开口问道: “前辈对什么比较兴趣?” 上官灵烨思索了下: “我以前对什么都不兴趣,只想修行,不过老祖不让我修行了,就没了目的,你觉得我该对什么兴趣?” 左凌泉哪儿知道,他又问道: “上官前辈一个人在里待了八十年,找不到目标又没人倾诉,应该过得很不容易吧?” 上官灵烨以袖掩,将酒杯一饮而尽: “待在一个不喜的地方,你说呢?” “这么多年,前辈就没出去散散心?” “出去过不少次,缉妖司供奉搞不定的事儿,就得我亲自出马,出去的时候确实要轻松些,就和以前在外面历练一样。” 左凌泉轻轻摆手,抬眼示意墙外的万家灯火: “不是出去办事,是出去闲逛,到街上走走,看中秋灯会、端午渔舟,或者去诗会上面瞧瞧那些年前才子大展所学、琴坛大家献曲什么的。” 上官灵烨拿起酒坛,又倒上了两杯酒: “这些俗世消遣之物,有意思吗?” 左凌泉笑了下:“仙都是从人修来的,这些东西既然存在,那就肯定有意思。修行一道不进则退,不敢有一懈怠,永远都走在路上;凡世却没有这个束缚,可以停下来休息,做些没有任何意义的无关小事儿,这反而使得俗世百花齐放,比只有长生的修行道还要彩一些。” 上官灵烨目光放在墙外的灯海之上,神情平淡: “我不觉得那些事情很彩,你难不成觉得在街上溜达,比御剑凌空、周游四海还逍遥?” 左凌泉肯定不这么认为,但俗世可不只有街溜达,他轻声道: “对我而言,修行道也就比俗世多了些搬山倒海的神通和寿数,抛开这些,比俗世强的地方并没有多少。就比如琴棋书画……” “仙家高人也会研究这些,而且他们有数百年的时间沉淀打磨,造诣远非凡夫俗子能媲美。” 左凌泉摆了摆手:“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可不是研究得久就能琢磨出来,大部分人研究一辈子,也只能研究出一身匠气。” 上官灵烨胳膊斜撑着小案,坐姿稍显慵懒,轻轻摇晃着白玉杯中的美酒: “我不这么认为。就比如这杯酒,凡夫俗子花去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可能酿出来,他们没这么多时间沉淀。” 左凌泉两杯酒下肚,觉有点上头,他单手搭在膝盖上,叹了口气: “那我举个例子吧。我以前听过一首诗,‘故国三千里,深二十年;一声何子,双泪落君前’,写的是女离家三千里、关在里二十年的凄惨处境。娘娘离家不止三千里吧?在里待了八十年,时间比师中的女长四倍,能不能有而发,写一首这样的诗?” 上官灵烨眉梢微皱:“我又不善诗词。再者,我是贵妃,不是女,即便不是修行中人,也养尊处优享尽人间富贵,岂会哭哭啼啼?” 左凌泉想想也是,又改口道: “那就说跳舞。山上仙子道行高深,总不能研究舞蹈在人前献艺,跳的舞肯定没俗世的歌舞大家好看……” 上官灵烨还是摇头:“谁说山下仙子不会跳舞?外面有不少女修,为了挣神仙钱,在自己修行府邸中跳舞,用水中月传给玉瑶洲各地的修士看,算是卖艺,那水准可不比俗世歌姬低半分,而且能飞起来跳,凡人本比不了。” 左凌泉眼神意外:“这都行?” 上官灵烨轻轻哼了声:“修行一道无奇不有,有些女修为了神仙钱,了衣裳跳舞的事儿都干得出来,比俗世勾栏的花魁都放得开。” ?! 左凌泉手肘撑在小案上,凑近了几分: “修行道还有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怕是得好好批判一下……” 上官灵烨也凑近几分,半眯着眼: “你想看?” 都靠着小案,两人距离不到两尺。 上官灵烨小酌几杯,目光依旧澄澈,如玉面颊上却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酡红,在皎洁月光下显出‘贵妃醉酒’般的动人美态。 佳人如醇酒,柔脸颊近在咫尺,左凌泉目光停留了一瞬间,有些飘的思绪马上收了回来,摇头道: “我不想,只是意外罢了。” 他坐直了些,看向远方的灯火,义正词严地道: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