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都过去快十九年了,很遥远了。 管这冒牌货长得像谁,在他面前,不还是得畏首畏尾? 老皇帝本来还想拉着钟宴笙的手说话,见他不伸出手,也不能伸进他袖子里给他拽出来,有点不太皇家体面。 老人遗憾放弃了抓着手谈心的方式,打量着边身形修长的少年,笑道:“少年人就是长得快,朕记得刚把你找回来时,还是矮矮的一小点,现在已经条一截了。等过了年,便十九了罢?” 钟宴笙乖乖应声:“是的,陛下。” “十九岁,也不小了。” 钟宴笙不太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眨了眨眼。 “看你五哥,十九岁时,孩子都出生了。” 老皇帝拍了拍德王的肩膀,慈祥和善的态度,如同一个在说家常的老父亲:“知慕少艾,小十一可有什么倾心之人?” 不是德王在暗戳戳求老皇帝给他儿子赐婚吗?话题怎么跑他身上来了? 钟宴笙头皮微微一麻。 他父亲十九岁时抗婚不从,选择了他的母亲,老皇帝是受到德王提到世子婚事的启发,想测试他吗? 果不其然,老皇帝接着道:“若是有,便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德王见老皇帝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婚事,反而来关心钟宴笙,不地撇了撇嘴。 你还有脸撇嘴! 你把火烧我身上来了! 钟宴笙心里绝望,好想捶他一拳,袖子里的拳头都硬了,喉间微微发哽:“儿臣……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这怎么成?”老皇帝的表情不太赞同,“男儿先成家后立业,朕老了,也怕见不到你成家立业那一。” 德王忍不住嘴:“父皇,世子的亲事……” 老皇帝微笑着打断他:“老五,让德王妃看看京中可有适龄的女儿家,小十一也该准备择亲了。” 德王郁闷得不行,一脸憋屈地应了声:“儿臣知道了。” 他们话赶话的,钟宴笙完全没有嘴拒绝的机会,后背冷汗都冒出来了。 择亲? 萧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还不半夜就领着人杀进里来! 老皇帝看起来语气温和,但态度强硬,本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钟宴笙试图嘴拒绝了两次,都被老皇帝轻描淡写挡了回来,心底渐渐升起焦急。 他和萧身上的东西都是老皇帝握在手里的把柄,可不能冲动。 钟宴笙已经不想待在这个药味冲得脑子发昏的寝殿了,拒绝失败,便想先回明晖殿,给萧递个信,免得他来。 哪知道老皇帝服了乌香丸,身体和心情都轻飘飘的,扣着钟宴笙和德王,神奕奕地聊了一下午,还把俩人留下来用饭,席间继续叮嘱德王让德王妃帮忙挑选适龄的贵女千金。 德王勉强笑着应了,用完饭脸别扭地离开了养心殿。 钟宴笙本来想跟他走,又被老皇帝叫住:“小十一,随朕来书房。” 钟宴笙只得转过脚步,跟着老皇帝去了书房。 老皇帝身子好的时候,能看看奏章,身子不好的时候,事情就都是给内阁与几个王爷协商处理,处理完的奏本都会送过来。 翻开一个奏本,老皇帝叹了口气:“朕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了。小十一,给朕念念。” 钟宴笙抿抿,不敢暴出心底的焦急,接过奏本,看了一眼,眼皮跳了一下。 是都察院的御史弹劾萧的奏本。 御史弹劾萧,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自从萧少年成名,都察院在萧身上贡献出的奏本就开始增加,尤其去年开始,萧频繁回京,他的行事作风又不讲规矩,强势又乖张,弹劾萧的奏本立刻翻了好几倍,不过每次都被老皇帝下不谈。 老皇帝一,御史们就愈发觉得老皇帝是在包庇萧,弹劾得越发的起劲。 钟宴笙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心里有点生气,低低将奏本上的内容都念了出来。 奏本上骂萧不兵权,子野心。 老皇帝闭目靠在椅背上,听着钟宴笙念完,才睁开眼,眼窝深陷,盯着钟宴笙:“念下一本。” 钟宴笙打开下一本奏本,还是弹劾萧的。 他的手指顿了顿,心底涌过奇怪的觉。 这么巧?还是,老皇帝故意的? 他又低低念起来:“臣见定王萧,擅权专政,嚣张跋扈,终成逆贼,乃国之大害,人神共愤,臣夜惶恐,求陛下早除逆害……” 真好笑。 要不是他哥哥守在边关,蛮人早就打到京城来了,这群人还能闲着在家写这种东西,对萧口诛笔伐? “小十一。”老皇帝微微笑着,突然出声,“你觉得这些弹劾的奏本写得是对是错?” 钟宴笙心底一惊,极力掩饰住眼底的怒气,就算是装的,他也不想符合这些奏本的话,但也不能暴出真实的想法,便道:“儿臣不知。” “哦?”老皇帝觉得有意思,“奏本里写得如此清晰,为什么不知?” 钟宴笙眨了眨眼,缓缓道:“是对是错,不是儿臣说的算,也不是这些都察院的御史说的算,而是由陛下来评判的,陛下说是对的便是对的,陛下说是错的,那就是错的。” 这句话极大的取悦了老皇帝。 老皇帝骤然大笑出声,他声音苍老,笑起来时也因为嗓子的沙哑,没有那么朗豪迈,反倒像某种老鸹子,有些让人发渗。 笑够了,老皇帝才道:“小十一,你觉得定王如何?” 回到京城后,霍双向老皇帝汇报了两个多月来钟宴笙与萧的“恶劣”相处。 但这老东西果然没那么容易消除怀疑。 钟宴笙从来不敢对上老皇帝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像寻常老人家一样慈和,灰蒙蒙的瞳仁下是明的算计与沉沉的盯视,像条冷的毒蛇。 从见老皇帝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有种小动物的直觉,到恐惧,浑身不适。 可是现在书房里只有他和老皇帝,钟宴笙不得不在现在硬着头皮,对上老皇帝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清澈分明,有种天然的、不加掩饰的真诚:“儿臣觉得,他脾气不好,很坏。” 钟宴笙知道以他的段位,对上老皇帝的眼睛说谎,是很困难的。 所以每次不得不看着老皇帝说话时,他说得都格外诚恳。 反正萧就是很坏,脾气也不好。 在那双明透得可以一眼望到底的眼睛里,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老皇帝缓缓笑了笑:“朕听说你们往返的路上,都不怎么搭理彼此,吵架受欺负了?” 钟宴笙点点头。 他白天不搭理萧,萧晚上爬进窗来就要欺负他。 “定王少加孤,不涉经学,朕怜他身世,曾将他接到里管教,只是他在漠北长到九岁,子定了下来,野难驯,逞凶斗狠,长大之后,做事越发没规没矩了。” 老皇帝悠悠道:“迟早害了自己。” 钟宴笙听他评价着萧,听到最后一句,眼皮狂跳。 老皇帝什么意思? 听这个语气,他难不成是想对萧下手了? 也对,宝庆府那一程,老皇帝就派人串通了蛮人,想把萧摁死在不见天的山林里,事实上他也差点成功了,萧头疾爆发之后,负伤甩开了展戎等人,浑浑噩噩地孤身躲在深山里,若是伤口一直不用药,再遇上刺客,下场就真的很难料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逐渐衰弱,老皇帝愈发急于将权力收回手心里。 结合老皇帝怀疑自己的表现,钟宴笙心底又是一沉。 萧与他的婚约,老皇帝肯定是知道的。 老东西既然会试探他,那说不定也会试探萧的态度,下午老皇帝借着德王提及世子的亲事,把话题转到他头上,说不定也是这个目的。 恐怕这会儿“十一皇子要说亲”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德王这张嘴! 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他引火烧身,这一次又把火惹过来了。 ……萧可千万别有什么太烈的反应。 但是钟宴笙不确定。 萧做事随,这些若不是顾忌着脑子里的东西,恐怕早就把老皇帝蹬下来了,但若是涉及到钟宴笙,萧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 他越发急着想回去给萧传消息了。 钟宴笙急,老皇帝却不急,让钟宴笙读了几个弹劾萧的奏本后,又翻出其他的奏本,笑着道:“来,小十一,朕教你怎么看奏本。” 皇帝亲自教皇子看奏本,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几乎等同于属意了,德王都没这个待遇,要是让方才气闷的德王知道,八成德王又要气得摔东西了。 田喜无声侍茶,微不可查地望了眼钟宴笙的脸。 上一个有这样的待遇的……是先太子裴羲。 老皇帝给出这样的“殊荣”,钟宴笙到口的告辞就说不出口了。 他要是拒绝了,显得也太不知好歹了。 书案上的奏本堆得小山似的高,都是过了内阁和萧手的,一部分还有萧的批注。 看到那些悉的字迹,钟宴笙心里复杂,也不知是安稳多些,还是担忧更多些。 直到天渐深,钟宴笙见老皇帝逐渐显出了疲态,还以为老皇帝终于要把他放回去了。 哪知道老皇帝搁下奏本,冷不丁又吐出一句:“小十一与朕离散多年,朕实在不忍分别。耳间有张小,从前住过人,今夜小十一便住在耳间,陪朕在养心殿歇下吧。” 钟宴笙差点跳起来反对,生生遏制住那种冲动,勉勉强强应了声,袖子里手指攥得发疼了,转头叫人:“冯吉,你回明晖殿,帮我取身明换用的衣裳来。” 让冯吉回去传话也行。 冯吉在书房外守了一下午,听到钟宴笙的声音,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哎了一声,还没转过身去,老皇帝便道:“不必那么麻烦,殿里自然准备的有。” 这是要把他和冯吉都关在养心殿了? 连冯吉都走不掉了,钟宴笙强行按下不安,略微了口气:“……是,多谢陛下。”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