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空无一人,不见平时急急忙忙上前来的家仆,连大嗓门的宋嫂也没了踪影。 平静得出奇。 “人都去哪了?”他合上文件,随手放到一旁的置物格,复又随口问了声司机,“太太呢,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怎么说的?” “太太在准备晚饭,说是给家里的佣人今天都放个假,”驾驶座上的青年急忙回过头来,“应该是宋嫂带着到外头吃饭去了,少爷,那我……” “你也去吧。” 他径自下车,背身冲人摆了摆手。 一路没人吵吵嚷嚷,他推开半掩的大门,直接拐到一楼大厅的厨房外。 刚将下的西装随手挂上衣架,想去看看厨房里是个怎么兵荒马的场景,便听得里头“嘶”一声惊叫—— “烫烫烫烫烫死了!” 卓青把手里调羹一扔,捂着嘴,烫的原地直跳脚。 纪司予手中动作一顿。 循声望去,瞧见厨房那一身简单睡衣、间围着围裙的纤细背影。 大抵因为四下无人,她再也不装什么从容优雅,更不管右腿还像模像样绑着厚实绷带,只顾着又蹦又跳,一连串叽里咕噜的家乡话说出口,活泼得像刚出笼的小仔。 喊完烫,受了教训,却还是又重新摸起勺,掀开汤壶盖,舀起小小一口。 “鲜的嘛,”一口尝罢,嘀嘀咕咕着,便开始王婆卖瓜,“没手生啊,阿青还真是贤惠小厨娘。” 纪司予:……? 他视线微微一转,一扭头,便瞧见餐厅的长桌上,已摆好两荤一素,两副碗筷。 那厢,卓青从消毒碗柜中找来个紫砂汤碗,盛汤,捧起转身,也一眼便看见他。 两人面对面,各自呆愣了两秒。 心虚的神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回、回来了?”卓青轻咳两声,问:“公司里的事处理完了?” “嗯。” 纪司予回过神来,兀自挽起袖口,几步过去,顺手接过那沉甸甸一大碗。 倒也没忘向她代:“收拾了一下大哥留的烂摊子,估计还得在国内多留一段时间。” 很是常的对话。 虽说是很久没有过的家常情境,然而这一问一答,一送一接,倒是自然的半点挑不出错。 卓青对纪氏的情况并不算太了解,听他说的随意,便也没再细问,只转身回了厨房。 两人一前一后在水槽前洗完手,又在餐桌靠内一角落座。 相距很近,把一张长桌坐成了小餐桌的规模。 虽说没有什么烛光晚餐、相距甚远的浪漫,桌上也不过三菜一汤,普通食材,但放在寻常人家,也算是足够丰盛的一餐晚饭。 卓青侧过脸去,悄悄打量着神平静的丈夫。 他低垂视线,似乎正观摩着这几道菜的卖相,却迟迟没有动筷。 咳。 “都是我做的,你试试,”卓青咬着筷子尖,努力藏住话里小小得意,主动开了腔:“虽然很久没过了,但味道应该还可以的。” 用词之谨慎,仿佛刚才那个自夸“贤惠小厨娘”的并不是她本人。 纪司予闻声,眉尾一挑。 于是很是赏脸的,把每个菜都一个个试了味道。 “好吃吗?”卓青干咽下去一口白饭,眼神儿一眨不眨地看向他,“咳,都是新鲜的食材,这个可能没腌太久,但应该还是入味了吧?呃,不好吃吗?” 好吃还是不好吃,她把每个问法都找了解释方案。 末了,却又装作随意的咕哝着:“我听你助理说,在分部那边天天都是吃西餐,牛排都快吃吐了,所以想说做点家常菜给你吃,那,反正你要是吃不惯,我就去打个电话,叫老刘来煎牛……” 卓某人给自己的台阶还没铺完。 纪司予忽而伸手,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银鱼炒蛋。 “啊?”她愣了愣,下意识地摸起筷子,自个儿尝了一嘴,又问:“不好吃?” “没有,很好吃,”他憋着笑似的,话音闷沉沉,“刚才还在想,怎么夸‘贤惠小厨娘’比较合适——可想了一堆赞美,总觉得说出来太麻了。” 卓青:? 我怀疑你在妹,现在已经掌握了绝对证据。 四少把前置的好话说完,又黏糊地补充:“但这是我回国以后吃到最好吃的饭菜,因为是阿青做的。” “……你这么说,檀那边的厨师听到会吐血。” 他冲她一弯眼角。 “吐血的人一定都没老婆。” “……” “家里的饭菜,怎么能和那些水席比?”他说得叫人无从质疑,“而且谁不知道,我娶到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老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说着说着,他把自己也逗笑,不得不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饭——以免笑容太过,馅讨打。 卓青嘴角。 不知为何,莫名觉眼前人头顶冒出两呆,让人很想给他捋捋,像给猫顺似的。 虽说最终也没伸手,但没忍住,还是在心里扶额苦笑:谁能想到,昨天还在跟自己闹着别扭装高冷的纪四少,其实只是给点甜头就愿意乖乖投降的小孩?天下第一容易哄好的人,非他莫属了。 甚至于,有时他温柔到太过容易足,不问因由的原谅和退让,也总给她这居心不良的人以无可补偿的……负罪。 “其实,我做这顿饭。” 卓青扒拉着碗中的饭粒,忽而轻轻开口:“是想给你道个歉,司予,两年前我就应该跟你道歉了。” 纪司予夹菜的动作一顿。 半晌,只说:“阿青,先吃饭。” 卓青摇了摇头。 “两年前的事,我做错了很多,”有些颠三倒四,却话音坚定的,她依旧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我的脑子很,或许也因为你对我太好,一直以来都太好了,我总是理所当然的觉得你一定会偏袒我。不管是……那个没保住的孩子,还是我之后的所作所为,对不起,我本来也应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你娶我的时候,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和也僵持了那么久,我不该把你的用心全都糟蹋了。” 无论是当年“悍然抗命”,从老太太的五指山下逃,一意孤行从法国回来,让她躲过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商业联姻。 又或是后来,宁可净身出户,也不松口答应老太太回家,让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孙媳妇,最终光明正大的进了纪家门。 纪司予为她铺就的光明大道,都是他咬牙熬过的漫天风雨。 可两年前,也是她毫不留情地彻底斩断前路,为了和卓家的新仇旧恨,不惜用那个被他给予厚望的孩子为代价……最终得他不得不出面,直至血本无归。 室冷寂。 微妙的沉默里,唯独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愈发清晰。 “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你这次回来,已经是给了我很大的让步,可是我昨晚……我确实是很担心你背上的旧伤,虽然也是有考虑到别的……利益,所以你生气了,我真的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也很伤心,但今天早上看见节目,我一下子又开始闹脾气,反而自己成了占道理那个,也不顾你的想法,就把你给了回来。” 她几乎残忍的,事无巨细地剖开内心,直面那个世故又明的自己。 心包装的尊严,刻意扮演的矜贵,在动和负疚面前,尽数支离破碎。 只剩下柔软到无可附加的心脏一角。 血淋漓却还规劝着,她不想再让自己一错再错,不想再和纪司予冷战对冷战。 是时候长大了吧。 别再蜷缩在他的羽翼之下。 所以她说:“你抛下公司的事,陪我去买戒指也好,愿意在老宅这群人面前表态,维护我这个女主人的尊严也好,我真的很内疚。” “我从十七八岁开始,就一直像是用你的喜绑架了你,可我不想用自以为是的这种盲目自信,再做那个任的小女孩了,所以……所以我向你道歉。” 【不该不听劝,不该把所有被的本能当做理所应当。】 【不该筹谋算计人心,因为被偏,所以肆无忌惮。】 【不该亲手把你到不得不退居二线,离开国内。】 【……更加不该,滥用那份得来不易的重逢。】 “对不起,我总是——” “阿青做的菜,怎么都这么好吃?” “……?” 她话音一哽。 腹的歉意还没说尽,一抬眼,却瞧见面前那惯来瞧着不辨喜怒的清隽面容,眉眼一弯,登时生动明朗。 一如少年时,他第一次带她回到老宅,也是这样,和她一起坐在餐桌一角。 那时,他和她分享七岁那年的记。 厚厚一摞的笔记本上,是孩子诙谐的语气,却一笔一划,写得那么认真。 【小护士,你好啊!很久没见,我马上就要做手术了,心里很害怕。 但我想,我做完手术了,变成正常人,你就会更xihuan我吧?到时候,你xihuan我,我也xihuan你,我想,不如你就住进我的房子来吧!我们一直做好朋友,正常人的好朋友,然后,我就会长大,你也会长大。再长大一点,就像胡萝卜爸爸和妈妈一样,永远都在一起。 你放心,我一定会像个超级无敌勇敢的怪shou,保护你,也每天摘最漂亮的花送给你,我们都再也不要去可怕的医院,就待在家里。 我们每天在一起玩玩具,偶尔还去院子里晒太,饿了的话,你会给我做饭,但如果你饿了,我可能就只会做煮蛋和吐司哦,对不起。 还有还有,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吵jia,因为吵jia的话,我担心你会把对我的喜jian少了,我本来就更喜更喜你,你本来就只有一点点喜我,jian少的话,我怕你就不会再补起来了! suo以,如果你想要跟我吵架,一定请你提前告诉我,这样我会先跟你说对不起的,好不好? 谢谢你小护士,我永远喜你! 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喜你,和你一起上学,放学,吃饭,玩游戏。 我永远xihuan你!】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