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直面少时相知,笃定温柔的喜,不知所措,也无从接纳。 他们由是走了很长很长的弯路。 可时隔数年的这一天,他不再是十七岁时惴惴不安的少年,也早已学会握住她的手。 同样的,她更不再是可能会分离的同学,朋友,陌路人。 她是他的子。 “阿青,”所以,他说,“两年前的事,没有任何人做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那时候……还没有成为这个家里最厉害的人,所以这两年,只能努力在往上走。” “……” “不是为了等你道歉,是因为这两年,我有必须得要做的事,我不是为了等你这句道歉——所以,不要道歉。” 她了眼睛。 说话时,却终于没忍住,冒出点孩子气的鼻音:“我不想总是拉你的后腿,所以我有努力学了,礼仪课,花,茶艺,我都有认真学,我努力把自己扮得很漂亮,没有人再明面里说我配不上你了。” “我知道。” “他们都说,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了。” “……我知道。” 从二十三岁,变故陡生那一年起,她便已经把叛逆又向往自由的灵魂,装进“纪四太太”的人偶,努力适应这大家庭里的弯曲勾折,努力变成合格的上人。 哪怕原本可以有别的选择,可她还是为了他,头破血地往大道那头奔走。 纪司予抱住她。 手指轻扣住她绵软黑发,将她狈不堪的泪水都藏进怀里。 “我知道,你很努力在做纪四太太……而我所做的一切,阿青,”低沉的男声,附在她耳旁,“我只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光明正大的做你自己。” 世界总是如此,越往高走,越是残酷。 而她是他残酷人生中,唯一的救赎。 第22章 一周后。 平淡无奇的周末清晨, 猛一下在耳边轰然炸起的手机铃声, 将双人上小小隆起一团、还在赖的某只懒虫吓得冷不丁一抖。 隔了好半会儿, 方才摸索着,把手探出被窝。 雪白纤细的一截手臂,拍拍身边,空落落; 没办法, 又再伸长点,去摸头柜上震动不已的手机—— 这次倒是确无误地把那噪音源头握住,一并拽回被窝。 顶着个小窝头的卓某人睡眼朦胧,艰难地划开接听键。 电话接通,刚一抵住耳边,她突然福至心灵,果断的把手机跟自己拉开距离。 果不其然。 伴随着一声冲破云霄的嚎啕, 白大小姐在电话那头,惨烈的向卓青宣告:自己回国九天, 足足胖了十斤。 “神呐!老天爷啊!我高中毕业花了两年减肥,白水煮蛋和吃到吐都熬过去了, 现在简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宋致宁这个杀千刀的,约我吃饭就是居心不良,要是放在一个猪圈里,他就是那种长不胖马上要被拖去屠宰的臭猪!臭猪!浪费粮食不长的臭猪!” 卓青:“……” 她脑子懵乎乎的, 没完全睡醒,一时间竟想不到该怎么措辞来给对面助兴。 但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骂法——别说,还真是有白大小姐的风格。 “而且你知道吗青青!” 前话未尽, 后话又起,对面想到新的吐槽点,叽里咕噜地吐槽着:“昨天我们去吃浦江晓,遇到了卓珺和姜承澜,这俩都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还凑一堆,宋致宁这家伙,不帮我骂人就算了,还笑嘻嘻指着卓珺跟我说,人家的至少要比我细了半尺,气死我了,我明天开始我就戴束,我不给自己勒出来个水蛇我跟他姓!怎么这么坏啊这人,你说是不是?” 姜承澜和卓珺? 卓青拢着被子微微坐起。 眉心一蹙,登时睡意醒了大半。 心头不安萦绕:这两个人到现在还有接触,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正在气头上的白大小姐,却似乎并没注意这微妙沉默,只兀自嘀咕着:“宋致宁这个烂人,哪天他找老婆了,一定是找一个特别乖特别顺着他意的,还得等他玩累了玩倦了飞回家……臭男人,从小到大都这样,要我我就上妇女权益会告他,哼。” 卓青还没想明白卓姜两人忽而聚在一起的缘由,听得她这一句,倒蓦地失笑。 “别那么生气,瑶瑶,”想了想,只哑着嗓子、开腔调侃:“瑶瑶,你跟致宁男未婚女未嫁,多接触接触也好的,说不定哪天你就成了他的未来老婆,我陪你一起去妇女权益会举报他。” “哈?” “跟你开玩笑的,”卓青笑了笑,“他只是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对你其实很照顾啊。毕业的时候,怕你不开心,不是还把第二颗纽扣送给你了。” “……那是我抢的好不好。” 白倩瑶的话音低下个八度:“他那个人,本就不知道怎么喜人的。” 胖女孩和浪人间的富家子,从来都没有,也不该有什么浪漫的情故事。 藏在嬉笑怒骂间,不用真心示人,才是他们最能各自保全体面的方法。 卓青愣了愣,自知失言。 电话那头,白倩瑶却瞬间就调整好了情绪,从容地掀过方才那一页。 “不提那个讨厌鬼了,”一扭头,又颇八卦地傻乐:“不过话说,青青,你这喉咙哑得很微妙啊?最近不跟纪司予闹脾气,看来夫生活很幸福哦?哦?” 卓青:“……” 哪怕隔着手机,她依旧闹了个大红脸。 “也不知道是谁跟我说,纪司予天天回老宅吃饭,按时准点,比哪家的老公都乖巧,看来是吃喝足,就开始暖思——” “等等!” 眼见着话题马上要从八卦座谈会转向十八话题,卓青连忙开腔喊停。 “正好你打电话过来了,我也正想找你来着。” 一边摸过边藤椅上的贴身衣物往身上套,她肩膀夹住手机,也不忘想出个旁的话题,冲电话那头小声嘀咕:“瑶瑶,你上次说联系上李云开的那间裱画行,这两天有消息了吗?” 她话音一顿,眉头蓦地深锁:“生也快到了,我这紧赶慢赶,前两天终于才给画完,想说尽快把那副画改一改、裱了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的。” 说来心酸,老太太出身书香门第,本就是沪上有名的海派闺秀,女红、扬琴和国画都是拿得出手的大家。 这次做寿,取了前两次送金送银被嘲得不行的教训,她为了讨老人心,专门潜心学了大半年的山水画,再加上又是摔断腿,又是带伤完成全作——里子面子都做足,裱画这样的体面活,当然也不敢轻易放过。 连李云都请来帮衬,总不至于再被说上不得台面。 “李云……哦对,李云,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白倩瑶在电话那头一拍脑门。 “他昨天刚好从意大利回国,我跟我爸说了要约他单独吃午饭,我爸还以为我要跟他相亲呢,死乞白赖给我约到了,”白大小姐心大如盘,热热闹闹地嚷起来,“那你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一起过来,李云这货还特挑剔,非要吃正经本帮菜,我约他在老餐馆吃饭,就今天中午。” 卓青太,“哪家老餐馆?要不要我帮忙联系?” 浦江晓和望江阁的那些个菜,可都是得提前几天预约好的。 “哪还需要那么麻烦!” 白倩瑶噗嗤一笑:“他那个格哦,我不整——反正,青青宝贝儿,你来就知道了,记住,进华门口那条老街哈,姐带你一起回忆童年……吃锅贴去。” = 上圈中,除却珠宝美玉,便最赏玩笔墨字画,提及李云这赫赫大名,的确也算是无人不晓。 毕竟,哪怕顶着沪上国画大师陈饮秋关门弟子的名号在前,但当年年仅十七岁,便能以一副国画《晚山》斩获中国美协大奖,也委实是年少有为,惹人眼红。 更别提近几年来技艺见长,他又连续以《秋宴》、《白灰》、《逢》等画作,夺得金彩奖作品奖,齐白石奖金奖,几度举办国际画展,成为诸多名画收藏家的新宠儿——尚未过而立之年,便被归于国内青年一辈画家中的顶顶翘楚,堪称前途无量。 卓青和他并无往来,好在白、李两家算是旧识,这才请动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才子。 虽说只是请他来帮忙裱画…… 但裱画怎么说也是个巧手工艺,要是能下副苦工,一定能给她那半生不的画作些光彩。 “对了,一定要穿好看点哦!” 她正头疼待会儿怎么开口,白倩瑶倒是没忘趁她换衣服时,又打来几次电话,洒落好一场及时雨:“我跟你说,李云这个狗子就是个颜控,开口闭口讲艺术,但是其实对美女毫无抵抗力,比如我。” 卓青:“……” 她对着主卧中的落地镜略略转过半身比对。 镜中人一袭burberry双排扣卡其风衣,堪堪遮及膝盖上三指,黑马丁靴修饰利落,愈发显得一对纤细修长的双腿肤如白瓷,睛不已。 说保守算不上保守,但该遮的一点没,更说不上什么刻意引。 “怎么不说话啦?”白倩瑶大大咧咧,在电话那头问:“我们青青,我跟你说,就你那个身材吧,我觉得上次那个小黑裙就不错,特修身,只有那么丁点宽,你说是不是?” 她笑了笑,拎起一旁的chanel斜挎小方包。 “要是早三年,我就那么穿了。” “早三年——” “我现在出门了,”她赶紧止了对面的八卦心情,“司予今天回家吃晚饭,我们早去早回。” 白倩瑶:“……” 青青啊青青,给颗糖吃就低头撒娇的青青,最好骗的青青。 该怎么说你好。 白大小姐心头万马奔腾,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末了,也终究只是叹一句:“跟你说那么多,都白说了,个傻姑娘。” 卓青也不恼,冲她隔空做个小鬼脸,便挂断电话。 剩下个看着电话怔怔发呆的白大小姐,好半会儿,郁卒的望天,颇老成的,又长叹一声。 她想起昨天在浦江晓吃饭。 songyUAnRC.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