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坐在另一侧笑着打圆场,“父皇,翎哥儿做的对,更何况宁家两位大人与女眷都被蒙在鼓里,儿臣相信,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都不敢私放印子钱。” 太子对燕翎与宁家斩断关系乐见其成,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攻讦三皇子和宁家,这种有损皇家脸面的事,他不会做,做了也会招来皇帝的反。 更重要的是,宁家实在没什么值得他忌惮的地方。 太子高居储君多年,眼界与格局不是三皇子可比。 皇帝也知道这种事怪不到三皇子身上,只是心里极为不痛快,“宁一鹤竟是这等人?朕看他有几分才学,还当是磊落男子,没想到是如此昏聩愚蠢之辈,你媳妇受委屈了。” “但事情不能这么算了,”皇帝思忖片刻,看向太子吩咐道,“你待会去一趟翰林院,借个由头革了宁一鹤侍读学士的头衔,让他回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太子应是。 燕翎对宁一鹤不是没有埋怨,他到底是宁一鹤的女婿,人伦礼法得顾忌,有些事情别人做的,他做不得。皇帝愿意替他出气,他求之不得。 燕翎转念说起了案子,“我入前,已收到京兆府的邸报,总共从宁家获得四万三千两抄银,其中一万两是岳母穆氏的私财,其余三万三千两则是私放印子钱的罚额及那妾室所有余产,此外那妾室在外头购置了两间铺子与一个庄子,也全部被抄没。” 云旭今下午便随同京兆府在办这桩事,自然是分了一些蝇头小利给京兆府的官员和捕快,封了他们的嘴,余下大头才上报朝廷,用的是宁家一妾室倒卖主家财产私放印子钱的由头,把宁家主子们都给摘开了。 此案并未声张,朝野不闻。 皇帝颔首,“穆氏的私产归你媳妇,其余上国库。” 燕翎抬眸看他,再拜道,“舅舅,我打算将岳母那一万两私产全部捐献国库,为她挣得一诰命夫人之衔,还请舅舅恩准。” 宁晏已与宁家决断,他必须为宁晏长远做打算,只要她是诰命夫人之女,谁也不能看轻她。 皇帝沉默片刻,道,“宁一鹤本是五品侍读学士,给他子一个诰命也不是不可,不过既是有和离之名,朕便以她散财资军为由,赐她五品贤夫人,她在天之灵。” 翌皇帝圣旨下达礼部,礼部敲锣打鼓去了宁家,宁家上下惶惶不安齐齐跪在正院门口,听得那太监声音洪亮高颂封穆氏为五品贤夫人,一个个脸如同打翻了颜料盘,可谓是彩纷呈。 谁也不敢去嚷嚷真相,默默跪着磕头。 彼时宁一鹤已晓得自己被皇帝革职,只剩一进士头衔,偏生皇帝抬举穆氏,圣旨特意送到宁府,不是故意打他的脸么? 他木着脸瘫在院子正中,炽热的午倒灌下来,驱不散他浑身的寒气。 他如同置身冰窖,脸涂了腊般,沉到近乎扭曲。 大老爷不得不恭敬地将内侍送走,还掏了所余不多的体己打发了这些官员内侍,转背还得忍气声,悄悄将圣旨及赏赐全部送去宁晏的私宅。 消息传到国公府,宁晏午睡刚醒,糊糊着眼, “你说什么?陛下下旨封了我母亲的诰命?是五品贤夫人?” 如霜动含泪,“是呢,礼部不知夫人与宁家和离的事,圣旨径直送去了宁府,那宁府上下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敢吭声,简直是大快人心。” 宁晏脑子一阵昏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趿鞋下榻,“圣旨现在何处?我还得去宁府取吗?” 如霜擦着泪笑道,“大老爷亲自送去了咱们的穆宅。” 宁晏高兴地团团转,又去里间挑了一件衣裳出来,“走,咱们去祭拜母亲。” 她极少这般动,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给她梳妆穿戴,膛如擂鼓般振动,双手亦无处安放。 诰命非等闲能授,无论官多大也得皇帝批准,本不是钱财能捐来的,一定是燕翎的功劳。 昨之事虽是称心如意,可事实来说,她也没有娘家了,一个没有娘家的女子,在外头举步维艰,但燕翎给她母亲挣来诰命便不一样了,不仅是母亲的荣光,穆家的荣光,也是她的体面。 中同时也派人来宁晏处道喜,燕家上下闻讯,都来恭贺她,宁晏出笑容,吩咐打赏下人,又匆忙赶往穆宅祭拜。 再说回宁家这头,昨燕翎夫妇离开后,老太太由下人搀着回房,到了门口被绊了一跤,一口乌血吐出来,一病不起,从昨夜到今晨起,只醒了两个时辰,本就千疮百孔的宁府雪上加霜。 大老爷夫妇坐在账房开始盘家产,昨为了贴补罚额,公中贴了六千两银子,此刻账上只剩两千两银子,捉襟见肘,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怎么办,夫妇俩合计开库房卖古董。 大夫人身子不好,从来不伺候人,二夫人呢,昨受此打击,干脆甩脸不干,称病不起,老太太院子里无人坐镇,有的嚷着喊大夫,有人犹疑着要不要去请道姑,简直成一锅粥,后来是老太太一等心腹顾嬷嬷亲自去客房求了素娘来做主。 素娘慢腾腾吩咐人给老太太喂了些补药,没多久老太太又吐出一口血,吓得屋子哭成一片,素娘不慌不忙派人请大夫,家里不体面,不敢去请太医,便在附近请了个老郎中来,郎中开了一剂药喝下去,老太太脸总算好看了些。 素娘安置完老太太,与老太太心腹顾嬷嬷打里间出来,顾嬷嬷看出素娘稳重能干,又是老太太的亲戚,保不准就是未来的三夫人,待她极是客气,二人相搀到了厢房喝茶,素娘便问,“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三小姐得嫁贵婿,不该好好笼络着,怎么得罪得这样狠?” 顾嬷嬷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替她斟一杯凉茶,“此事说来话长。” 宁一鹤与穆氏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可惜宁一鹤天生有反骨,不听从父亲调派,私下没少闹幺蛾子抵制这门婚事,老爷子只给他一句话,哪怕他只剩下一头发都必须将穆氏娶进门,宁一鹤无可奈何,那时的穆家在泉州混得风生水起,有意入京拓展生意,自然是希望搭上宁家这条线,宁老爷子又是说话算数的人,绝不准许儿子反悔。 宁一鹤被着娶了穆氏,又被按着强行圆了房,心中是极为恼火的,为了报复老爷子与穆家,他在婚后开始肆无忌惮纳妾,几乎到了宠妾灭的地步,老爷子最开始也治过他,最后宁一鹤拿着穆氏威胁他,老爷子也无可奈何。 恰恰老太太也不赞成这门婚事,纵着儿子反老子,起先穆氏拿了银钱贴补宁家,老太太还能给她几分好脸面,后来头一个生下的是女儿,宁一鹤要么常年不归家,要么宿在小妾屋里,穆氏哪有机会再孕,身子每况愈下,老太太对她彻底没了耐心。 再有莲姨娘暗中拱火,甚至买通道姑说什么穆氏克老太太与三老爷,老太太心里一想,这穆氏可不是克他们母子吗,老三因她不认真当值,整游手好闲,而她呢,也没过消停子,由此越发厌恶穆氏。 穆氏后来看清宁家的嘴脸,瞅着自己时无多,私下开始将大部分嫁妆转移出去。 此事被莲姨娘告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万分恼火,吵着要寻穆氏麻烦,这个时候,宁一鹤回来了,他心高气傲,不许任何人觊觎穆氏私产,堵住了老太太的路,穆氏过世后,老太太把主意打到小小的宁晏身上,想方设法折腾宁晏,着荣嬷嬷等人说出嫁妆去处。 荣嬷嬷将事情闹到老爷子那里,老爷子自然替宁晏撑,当众打死一个奴仆,并放话,以后谁欺负宁晏,便是这个下场。 只是老爷子这人自来与老太太不合,宁愿去外头住着,也不留在家里,宁晏免不了吃苦,后来穆家送了一傻大个进府,这女子子憨傻,却一身武艺惊人,宁晏不懂事时,就靠着这些人保住了命。 待她年纪大些,穆老爷子亲自进京,当着老爷子的面把外孙女接走,老爷子愧不难当,三年后穆家出事,不得不送宁晏回京,而这个时候,十岁的小姑娘已养出一副沉稳的子,懂得藏拙,开始借力打力,在宁家低调地存活下来。 素娘听到最后痛恨至极,且不说那门婚事如何,宁晏是宁家的骨,老太太也好,宁一鹤也罢,不该如此欺负一个孤女,她心中嫌恶,面上未显,只叹道,“真是造化人。” 顾嬷嬷看着好好的家成了个空架子,也不由怨恨莲姨娘,“都说娶娶贤,否则祸害三代人,老话是没错的,这莲姨娘虽不是,可这样的女人在后宅搅风水,把一家子搞的不安生,实在是可恨,当初如果没有她,三夫人和三小姐也不是这个下场。” 恰在这时,门廊外传来一阵喧哗。 素娘与顾嬷嬷绕门而出,只见宁溪抱着那个襁褓的孩子,跪在台阶下,说是孩子不行了,恳求老太太派人去请大夫,大老爷夫妇现在恨莲姨娘恨得要死,加之这个孩子身份不明,谁也不肯搭理,大夫人话里话外让宁溪抱着孩子出府去,别在宁家碍眼。宁溪只能求到老太太这里来。 宁溪瞧见素娘稳稳当当立在门口,身旁又站着老太太心腹顾嬷嬷,心里恨得不是零星半点, “都是你个恶婆娘,若不是你,我娘也不会被着去掐我弟弟,我弟弟现在命在旦夕,全是你作怪。” 素娘面无表情看着她,懒得浪费口舌,倒是身边的顾嬷嬷凉凉讽刺道, “哟,四小姐不如去道观问问,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要治病也得找他父亲去治。” 宁溪眼眶一红,酸楚地哭道,“不是的,他是我弟弟....事情还没查清楚,你们别说....”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素娘看不过眼,吩咐身旁一女婢道,“去看看老郎中走了没,没走的话,将孩子抱过去让他瞧一瞧。” 女婢过去接襁褓,却被宁溪扭身一推,她冷地剜着素娘,“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稀罕,我自己去!” 扭头走了几步,面撞见一管事,那管事擦着额头的汗,一脸晦气道,“四小姐,衙门遣了人来,说是莲姨娘昨夜病死在牢房,今辰时,京兆府的人已将她尸身扔去城外坟岗。” 血腥从喉咙窜了上来,宁溪两眼一翻,手中的襁褓滑落,身子软趴趴地倒下了。 管事眼疾手快接住襁褓,双手捧着,无助地看向素娘。 素娘一面吩咐人将宁溪抬回去,一面让女婢去请大夫,大约半个时辰后,大夫看过姐弟俩,姐姐倒是无大碍,孩子却难有生机,让宁家尽快将人送去太医院,或许能救,众人问素娘怎么办,素娘吩咐娘将孩子送去书房,给宁一鹤,“此事得三老爷处置。” 孩子救不救,认不认,都是宁一鹤自个儿的事,自己出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面对一个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知宁一鹤心里是怎般滋味。 长清观的人已经被她支使开了,宁一鹤永远也别想知道真相。他就等着受煎熬吧。 宁溪在塌上幽幽醒来,虚弱地睁开一线眸子,看见素娘,双目淬毒般恨道,“你巴不得我弟弟死,你好嫁过来当三夫人吧,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你就别做梦....” 顾嬷嬷正张罗着送大夫走,听了这话,扭头斥了她一句,“四小姐,您如今自身难保,就别折腾了,莲姨娘出了这样的事,原先议亲的几家怕是不成了,背着罪名又如何能定个像样的人家呢,您有这个闲心,多为自个儿着想吧。”扔下这话,出门忙去了。 素娘看着做困兽犹斗的宁溪,慢悠悠坐在她塌前,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薄衾,嗓音低低过来,“我可没心思给你当后娘,我就是想让你尝一尝当年三小姐的苦.....” 宁溪身子一震,半晌吐不出一口气来。 这算什么,算是恶有恶报吗? 她闭上眼,任泪水横陈。 燕翎自昨傍晚离开,到第三午后才回府。 宁晏一直想为诰命的事与他道一声谢,终于听到他回来,主动提着食盒前往书房。 这是她第二次来燕翎的书房,午后的云团了一层又一层,凉风沁着气刮过来,暑气褪去一大半,宁晏提着食盒步入堂中,书房的冰镇还未撤,一股冰气泼洒过来,宁晏轻轻咳了咳。 燕翎正从里面沐浴换了一身湛的直裰出来,一眼看到倚在博古架旁的美人儿, “怎么过来了?”他正打算去后院,不成想她先过来了。 宁晏将食盒拧过去,了下垂落的发丝,帮着他将食盒打开,捧出一碗莲子银耳水,“刚煮好的,你尝一尝。” 燕翎卷起袖子,坐在书案后,捧起瓷碗先尝了一口,与往常口味不一样,当是宁晏的手艺,抬眸看她,宁晏捏着绣帕站在跟前,浅黄绣桂花的薄褙衬得她面容姣好白皙,水盈盈的一双眼,与平仿佛有些不同。 “你既然来了,我便看一会儿邸报,你陪我好吗?”他语调清,一口饮尽莲子银耳水,搁在一旁。 宁晏将汤碗收拾入食盒里,低垂着眉眼嗯了一声,耳际萦绕一圈淡淡的红晕。 燕翎瞧在眼里,什么都没说,翻开装着邸报的匣子。 宁晏将食盒搁在博古架下方的长几,先坐在靠墙的圈椅,看了一眼四周挂着的书画,也不知哪一幅是燕翎所作,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适应了屋子里沁凉的空气,折去东边的内书房,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在博古架旁歪出半张俏脸, “我再去寻两本书看看..” 架子遮住她半片面颊,秋水明眸似镶嵌的宝石,直勾勾的,动人心魄,燕翎眼神直白地盯着她,慢慢聚了几分炙热,宁晏被他瞧得不太好意思,缩了回去。 去到上次取书册的地方,围着正中的书架转了一圈,寻到一本《异域见闻录》,是前朝一位行商随马队出关穿过西域诸国,又从海路折回泉州的所见所闻,宁晏少时曾与泰西的商人打过道,十分喜这本书。 随意翻开两页,里面绘制了一张地图,便仔细端详。 燕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双手撑在桌案,将她圈在其中,也瞧见那张图,俯首看过来。 宁晏察觉到身后有一股腾腾热浪,扭身过来,瓣擦着他下颌滑到他的嘴,两个人都僵了一下,濡贴着一片温热,甚至还有一点莲子心的苦味。 两个人谁也没动,时间蓦地静止。 第一次也是在这里,燕翎不由自主想亲她的嘴,宁晏不着痕迹躲开了。 第二次在燕山,燕翎吻得正投入,宁晏本能推开了他。 这是第三次.... 视线撞上那一瞬,他的眼神太有迫力,连着呼也沉浮不定,宁晏嘴翕动,他的下就这么滑入她嘴里,漉漉的小嘴就这么含着他,他哪里受得了,往前一步,得她身往后一撞,他手掌适时一扶,她便撞在他手心,大掌用力将她扣在怀里。 燕翎身子如绷紧了的弓,嘴却不敢用力,只轻轻含着,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伸舌,只瓣在她齿小心翼翼的摩挲,试探。 宁晏是慌而紧张的,却并没有退开,她双手往后抓住桌沿,脚尖微微垫起,尽量配合他的高度,随着濡在齿间缱绻,他耐心地哄着..捧着,一股奇异的颤在心头蔓延开来,她双目不自阖上,绷紧的脊背慢慢松懈下来,燕翎察觉到她的变化,忍不住将她抱起放在桌案,将她上身彻底搂在怀里,用力而温柔地吻着。 灵尖不由自主地相互碰撞勾勒,却很默契地没有深入。 不知多久,燕翎不舍地放开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呼沉沉在她肩口,闭上眼没说话。 从元宵生了隔阂起,这半年来他一直没碰过她。 起先是想等她心甘情愿,后来是太医给她开了三个月的药,这三个月内不能行房。 他必须克制自己。SONGYUaNRC.cOM |